将暮未暮

我喜欢将暮未暮的原野，                            在这时候，所有的颜色都已沉静，              而黑暗尚未来临。                                      在山冈上那丛郁绿里，                                还有着最后一笔的激情。

我也喜欢将暮未暮的人生，                        在这时候，所有的故事都已成型，            而结局尚未来临。                                      我微笑地再作一次回首，                          寻我那颗曾彷徨凄楚的心。

——席慕蓉

路千里

二零二二的年岁，倏忽打马而过。十一月初交年度述职报告时，就恍然产生了一种一年将尽的错觉。彼时，我刚刚完成最后一项年初就已安排了的重要任务，正满心欢喜欲放空几日，又临时被拉到另一个团队帮忙，待真正空闲下来，已是十一月中。

这就是打工人的第二年，忙忙碌碌，竞短论长。二月转岗以来，常感觉自己像个陀螺，一路被裹挟着前行，有时是外力的鞭打，有时是内心的不甘。至于工作，似是做了很多，会了很多，又似乎什么都没学会，基本适应了新的工作模式，看清了学习提高的方向；至于生活，日子被工作和疫情割裂开，轨迹永远是出租屋和单位的两点一线，旦复旦夕中时有微澜；至于爱好，在简书走走停停写下四十余篇文章，几度调整写作的心态与方向，投稿了许多征文和公众号，勉强赚得一点笔墨钱。

岁月不居，时节如流。

前些时日做了个小测试，社交动物属性——社恐刺猬，看了解读，我不禁哑然失笑。工作性质的缘故，我对互联网上的一切充满了怀疑与恐惧，不敢在文章中表露真实的自己，不敢同文友们深入交心，不敢关注评论社会新闻，不敢仗义执言声讨不公……生怕稍有疏忽，就招致了谩骂、诈骗甚至网暴。

现实生活中，换岗后的工作节奏，加剧了我的“自闭”，同老朋友们渐渐疏离，也感受到同事之间并不适合结交挚友。除了CP，我几乎没同谁深入谈过心，吃过饭，出去玩过。那些工作生活中积压的坏情绪，过往都以写文或发动态来纾解，而今落笔时，却多了几分顾虑。

顾虑什么呢，不过是在外界面前，把自己装在套子里。

一

年初，去除了脖子上心存芥蒂已久的黑痣，留下了一枚白色的小疤，网上说，这个位置是劳碌痣。没过多久，我就喜提“换岗”，一下子从两个岗位之间团团转的“忙人”，变成了第三个岗位的“闲人”。新岗位的同事都在各司其职，同批入职的伙伴已经深得领导认可，甚至成了我的“师父”，而我大部分时间只能观摩学习，干干杂活，常听他们疲惫时，抱怨活多干不完，可是初来乍到如我，有心却无力为团队分担，个中滋味，无以言说。

学习新岗位的技能不难，但融入新团队、适应新工作模式的过程，我用了整整一年。这一年完成了很多工作，但自觉做得并不太好，心态、方法、协调及时间安排上，都有待提高。频繁的文件迭代，重复耗时的工作，7天24小时随叫随到的加班，每项任务前两个月，都是一场身心俱疲的拉力战。一次次点灯熬油，常常是同一个状态改来改去，一次次因为某些小问题导致进展卡滞，活儿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似乎永远干不完，却不知从何梳理，我就难免会暴躁、着急。感谢队友们包容我的坏脾气，在他们眼中我尚是个孩子，但总要学着长大。

那一阵子，几度在梦中陷入沼泽地，出于对梦境的敬畏与好奇，我便搜索分析了一下。得到的结论是，陷入沼泽地时，往往越挣扎越无法脱身，正确的方式是躺平，增大受力面积，慢慢挪动。霎时我顿悟了，工作、生活原本不应是一团乱麻，是我没有以静水流深、不急不躁的心态应对，“本领不足的危机感”与“时不我待增强本领的精神”要有，但贵有恒，又何必争那三更眠、五更起。

这一载，节奏太快，如水上写字，第二笔还未落下，第一笔已流向了远方。十一月将自己放空后，我才渐渐反省了存在的问题，总体而言，这一年瑕不掩瑜，也曾犯过错误，也曾陷入纠结，但付出了很多努力，收获了更多成长与认可。回首往事时，我想可以问心无愧地说，不因虚度年华而悔恨，不因碌碌无为而羞愧了吧。

二

这是北漂的第二年，依旧是偏安一隅，出租屋到单位的两点一线，骑车十分钟就能抵达，简单的生活，寡淡的消费，只要不去想那些三十岁该想的事儿，便感受不到丝毫生之多艰，社会毒打。上半年还算顺风顺水，转岗带来的敏感、焦虑甚至怨天尤人，渐渐在领导同事们的关心、关注下消融，他们为我提供的机遇与认可，时刻鞭策着我前行。紧绷的弦，直到七月末一项重大任务的完成，才得以稍稍放松。

八月，离家一年多，终于休假回了趟家——海边小城，比起帝都，显得那样岁月静好。在单位食堂一日三餐的我，平时连零食、宵夜都很少碰，有时望着小区楼下那些烤冷面、煎饼、关东煮的摊位，望着遛狗、打牌、闲聊的大爷大妈和嬉戏的孩童，常陷入一种游离于人间烟火之外的错觉，似乎仰望星空的事业做得久了，人也羽化登仙起来。想起大学时，校区在山下，每个夜晚目光所及之处，只有静默肃穆的群山，和自习室、图书馆惨白的灯光。因此每一次回家，我都格外贪恋那一抹流光溢彩，华灯初上，贪恋那些商场广告牌刺目的灯光、喧嚣的音响，贪恋那磨人的人间烟火，小城时光。

而今我身在繁华帝都，却一周七日朝八晚十，与繁华绝缘，心中那份人间烟火的贪恋，再一次躁动起来。回到家乡小城，一向社恐不爱出门的我，第一次主动走进菜市场，走进公园、超市、饭馆，重拾中学时的爱好，坐上一路公交车，随遇而安地在城市巡游。城南城北，大小乡镇，到了终点站就换下一辆，从不关心最终会去往哪里，也从不担心迷途。我还和家人去看了海，大学去西部城市读书后，我就喜欢上了看海，少年时只当放空心情，开阔视野，抑或“为赋新词强说愁”的文艺。工作离家后，对故乡的海，就产生了更深层次的理解，前些时日，我还将这些思绪撰文一篇——《观沧海》。

九月水逆——体能测试，长跑未能合格；岗位竞赛，只拿到中等成绩；去年刚买的电脑，由于四个月前弄洒了绿豆汤，当时未正确处理而最终烧蚀了主板，不得不花费它近一半的价钱更换。刚治好“小新”的病，“大新”又扎了车胎，无助地在马路上推着车，寻觅修车铺子。那段时间明明不太忙，可是各项杂事很多，想静下心工作、备考或写文，都成了一种奢望。中午骑电动车两小时去3C店维修电脑，沿途的烈日晒得我睁不开眼睛；晚上满心不情愿地练习跑步，总想偷懒，总想侥幸，直到第一次考核不合格才幡然悔悟；总挂念着忙里偷闲构思文章，可是灵感起于青萍之末容易，写成一部精妙的作品，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三

这是辞别单身的第一年。从去年底情投意合，到三月一语道破，我和CP基本完成了初期磨合。三月我们第一次在团队并肩作战，他是岗位新生主力，我是初来乍到的小白，领导安排他指导我工作，我心中可谓充满不服气。一个是固执己见的双子座，一个是争强好胜的狮子座，三月里一路烟霞莺飞草长，我俩却常因为工作上的一点分歧，剑拔弩张，兵戈相向。

工作中不喜欢被“指指点点”，生活中我也尚未做好接纳另一个人的准备，尤其是五月——在单位封控的那半个月。彼时我像极了一只刺猬，小心翼翼地守护自己独处的时空，喜欢静下心一个人工作，写文章，做数独，不愿受任何外界影响，也不愿为计划外的事情花费时间。为了走进刺猬的世界，他费了很多心思，我也几度锋芒相对。后来，他渐渐学会了求同存异，我也学会了和光同尘。七月我们第二次在团队并肩作战，我还是经常“请他指导工作”，但已是心悦诚服。九月十月，他陪我修电脑，练跑步，煮火锅，我陪他搬家、租房，规划接下来的学习计划。

我们一起跑步去七八公里之远的小山，在山顶吟诗赏落日，又在溜达着返回的途中，邂逅了中秋一轮明月。我们一起骑电动车兜风，不知天高地厚的我，稀里糊涂就载着他上了高架，电量还剩最后一格，却坚挺到了我俩回家。租房遭遇中介欺骗，兜兜转转终于确定下一间，大包小包刚帮他搬过去，楼下大姐就找上了门，无理要求轮番轰炸。于是他连夜决定退租，又联系中介看了一圈房，我们中午饿着肚子等，深夜坐在小区长椅上等，手机上各种电话、消息不断，终于寻觅到了现在的家。这些人间时有的小波澜、小确幸，使我们的关系迅速升温，斗争趋于缓和直至消亡。

四

这是入驻简书的第二年。三月，我终于斩断了日更的执念，删除了去年21万字令人羞愧的碎碎念，并发誓每周推出一篇高质量文。这一年，写下了40多篇比较满意的文章，一大半都是征文投稿作品，还有一些以往文章的修改、素材的完善。我欣喜地看到，征文活动越来越多，好作品源源不断地走入读者视线，我也开始走出散文、随笔的安逸区，浅尝小说、故事文，幸运地收获了六次伯乐推荐，并在六月喜提去年一整年都求之不得的创作者徽章。同时，在理事会活动中，我一个月写了十三篇人物访谈稿；在单位典型宣传中，也累计写了上万字的稿子，在各大媒体报刊上，留下了我和我的工作团队的名字。

在简书写文这两年，有得也有失。通过锤炼高质量文，我收获了更多成就感，也愈发感受到文字的表现力，结识了许多敬畏文字、珍惜作品的文友；但也形成了“文字强迫症”，那些不成熟的构思、不成型的素材，以及生活的流水悲欢，不再被我立即跃然纸上，常常尘封在电脑的素材库中，直到立意、情节和文字都琢磨成熟，才迟迟发布。或许因为读书少，我在落笔时常感到灵感困顿，表达不到位，又不愿在电脑前干坐着想，转而就去做其他事了。于是许多一闪而过的奇思妙想，就夭折在了萌芽里。近期了解了成为优秀创作者的条件，我想用明年时间，去试一试。

五

这一年，工作、生活和爱好，使我渐渐懂得，山高路远更要细水长流，于是学会了静水流深。近三年的生日，我都会写一段数字（谐音）开头的贺词，它们是另一种形式的“年终总结”，印证生命与岁月的流转。

二十二岁，考研失败，恰逢疫情，毕业即失业，多重打击之下，整个人跌落到了谷底。

一无所有，两袖清风。散落天涯，四面楚歌

无枝可栖，流离失所。歧路安在，巴山楚水

十年砺剑，九死不悔。千淘万漉，百折不回

二十三岁，初出茅庐，坚守了八年的事业理想，几经曲折，险些妥协，终朝实现。

一战公成，霜露不寒。三生之幸，似水流年

无忧无惧，流水何惭。七星长夜，八载风云

九天揽月，矢志不渝。千秋万代，百战寰宇

二十四岁，从年少轻狂的学生，到沉稳平和的打工人，我选择相信时间的力量，滴水穿石。

一载驱驰，霜刃初试。三山看遍，斯人若虹

吴钩环佩，流深静水。旌旗舒卷，八荒同行

久久为功，时不我与。千山万水，百里足下

二零二二，已是将暮未暮，二零二三，值得为之一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