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儿巷的太阳花
作者：童喜喜
摘自《我找我》一书
花儿巷是条普普通通的小巷子，从头走到尾，不过几百米。
但是，花儿巷却是一条四季开放着花儿的街道，路旁的房子都是两层、三层的小楼房，无论楼房大小高矮，都同样被鲜花包围着。
尤其到了冬天，几乎每户人家门口都有腊梅。映着白雪的腊梅花，黄得分外灿烂与骄傲，满条街洋溢着芬芳。
花儿巷的居民自豪地说：“家里没有花，就不配做花儿巷的人。”
花儿巷的拐角，就是无名的小街。那里有几间小平房，孩子的家刚刚搬进了其中一间。
以前，孩子并没有意识到世界上还有贫穷与富裕的区别。最起码在她的眼中，自己的爸爸、妈妈和别人的爸爸、妈妈一样上班，自己的家也和别人家一样。
为什么突然搬家，孩子并不知道原因。
孩子只是觉得那一段时间，爸爸的笑容看起来有点怪异。但是，爸爸还是照样每个周末的晚上给孩子讲故事，又似乎一切正常。
孩子也发现那一段时间，妈妈突然不再像以前那么香了。妈妈说香水用完了，不想再买。“难道你不觉得妈妈现在就很香吗？”妈妈反而笑着把脸凑到孩子面前。孩子被逗乐了，就觉得妈妈的话的确有道理。
可搬到了花儿巷——不，如果真正搬进花儿巷还好，在鲜花的海洋里生活，那倒还好，可她家是搬进了花儿巷的拐角，孩子发现生活开始变得不一样了。
家里值钱的东西，都在搬家前后悄悄地消失了。“搬家就像大扫除，每次搬家肯定会清理掉一些累赘。哪一天，我们还会有更多更好的宝贝。”妈妈这样回答孩子的疑问。
爸爸突然出差了，一走就是半年，可能还会更长时间。
走之前，爸爸拥抱了妈妈，又拥抱了孩子。孩子发现爸爸的眼睛红了。“树挪死，人挪活。哪一天，你爸爸会突然出现在我们身边呢。”妈妈对孩子说。
可是，有一点妈妈无法解释：每天孩子上学放学都要路过花儿巷，都能看见别人家的花。自己家里没有什么家具倒不要紧，可屋里屋外，连一朵花都没有，实在太寒酸了。
“放心，我们会有自己的花。”妈妈说，“哪一天，等妈妈有空了，我们一定会种下许多许多花。”
一次，妈妈这样说。
两次，妈妈还是这样说。
三次、四次、五次……“哪一天”成了妈妈的口头禅。
一直说“哪一天”的妈妈，嘴里说着话，手里永远在忙个不停。因为妈妈要做三份工作，还要打理家务，同时还要和孩子说话。
有一天，孩子回到家，把试卷从书包里拿了出来。那是一张语文试卷，叠了又叠，叠得小小的，夹在课本里。
孩子把试卷递给妈妈。试卷上留出了专供父母签名的空白位置。
妈妈把叠得厚厚的那张试卷一层又一层地打开，最后看见的，是试卷上龙飞凤舞的红字写着“０”，嘴就张得和分数一样。
孩子紧紧盯住妈妈，一句话也没说。
妈妈沉默了很久，勉强笑了笑，说：“嗯，妈妈很吃惊，不知道怎么说才好。但是，一次考试考糟糕了，没有关系。我相信你是有原因的。能告诉我原因吗？”
孩子想了又想，吞吞吐吐地说：“是，哪一天……”
“哪一天？”
孩子指了指最后的作文题。作文题目是：
“在你的心灵深处，最让你印象深刻的是哪一天？请将《那一天，我 》填充完整，并以此为题写一篇作文。”
孩子的作文一个字都没有写，是一片空白。整张试卷都是空白。
孩子问：“哪一天是哪一天？”
“什么？你说什么？”
“我是不知道，您说的‘哪一天’，究竟是哪一天？会不会有那一天？”
妈妈看着孩子，什么话也没说，只是使劲抱了抱孩子。
第二天，孩子放学后，照常穿过花儿巷，穿过别人世界里的芬芳，回到了自己灰暗的家。
走到拐角，孩子摸索着挂在脖子上的钥匙准备打开家门时，一抬头竟然惊讶地发现，妈妈已经回家了。
妈妈正蹲在地上，用剪刀剪断一个大大的塑料瓶。见孩子回来，妈妈抬起头，笑嘻嘻地说：“嗨，我们家有花啦！”
花放在旁边。孩子看了一眼，就不愿再看第二眼：那是花吗？
那绝对不是花。那只是几棵被掐断的、连根都没有、不足手指长的草。淡淡的紫色一看就不够健康，瘦弱得要３根才能抵得上孩子的一根小指的粗细。
孩子一声不吭地进了门。
“你不来帮我种花吗？”
孩子闷声闷气地说：“我要写作业。”
“好吧，你写作业吧。可是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是瞧不起我们这朵花呢。”听上去，妈妈一点也没有恼火，而且心情很愉快。
孩子被这愉快感染，也忘记了刚才第一眼看见花的不快，就扔下了笔，跑到了屋外。
“可它看起来真的不像花。”
“像不像花有什么关系？关键的问题是：它是花。它不仅是花，而且还是大名鼎鼎的太阳花。”
“就它？”孩子惊讶了。实在想不到“太阳花”这么气派的名字，主人会是这样貌不惊人的半截断草。
“没错，就是它。看上去不起眼，可它生命力顽强着呢。而且，它的花期很长，一年之中大半年都能开放。花儿虽然不大，却色彩艳丽。它还是一味药材，可以清热解毒、消肿止痛、活血化瘀……哦，还可以用它提炼黑色的染料。”
妈妈一边说着，一边麻利地把塑料瓶修剪为一个小花盆，又在底部戳了几个小洞排水。
“它还有个名字，叫半支莲。哪怕它受了伤，只剩半棵，只要有一小片土地，就能重新扎根，重新开放，重新活下去。”
说着，妈妈把泥土装进塑料小花盆里。
孩子想了想，突然说：“很便宜吧？”
“无价之宝！”妈妈的口气很自豪，“是一位老奶奶送给我的。老奶奶种了很多花，还问我要不要其他的花？我说，谢谢，只要太阳花。”
一边说着，妈妈一边把太阳花小心翼翼种进花盆，又浇了一点水。
“受伤剩半棵就能扎根的太阳花，花语是沉默的爱、光明、热烈、忠诚——这样的花，最适合我们来种，对吧？”
妈妈种好了太阳花，拍了拍手上的土，把花盆捧到眼前，眯着眼睛，笑着看它。然后，又把花盆举到孩子面前。
孩子看着那细弱的太阳花，真想象不出花开的时候，是什么样子。
妈妈笑眯眯地说：“只要有太阳，总有一天花会开。”
家里种下了太阳花，只能算是多了几棵正在扎根的草，可是，似乎有某种东西，随之悄悄种下了。
上学前，放学后，孩子开始惦记着看看太阳花。
上班前，下班后，妈妈也会特意转到太阳花前看一眼。
太阳花并不需要太多照料，而且它喜爱阳光，喜欢干燥，连水都不用多浇。
第一天，太阳花还半趴在土上，有点蔫巴巴地垂着头。接下去，它就日复一日地精神起来，渐渐挺直了细细的腰杆，渐渐舒展了小而肥厚的叶片，渐渐仰起了小小的头……
日子原本只是一天天地重复，看不见改变的日子似乎变得没有尽头。但在太阳花的对照下，每一天都有了不同。这不同尽管细微，可用心去看，每天都能看见。
比如，过了一些日子，孩子发现距离自己家不到十米的地方，又搬来了新的一家人。
“他们是家里人踩着三轮车搬来了。三轮车上堆得满满的、高高的。难道他家是杂技演员吗？”第一天，孩子写完作业出门去玩，回家后告诉妈妈。
“我听说了，他家里爸爸是卖菜的，他妈妈身体不好，没有其他工作，平时帮忙卖菜。这是他们的儿子告诉我的。他们的儿子叫小勇。”孩子告诉一进门的妈妈。
“小勇生病了。原来，他的眼睛不好，要做手术。他左眼戴上了眼罩，看上去真古怪。”孩子告诉妈妈。
妈妈听了孩子的话，立即放下手里的活儿，和孩子一起去拜访新邻居。
见到妈妈来了，新邻居似乎有些紧张。正在做饭的女主人赶紧熄灭了火，正在大盆子里洗菜的男主人赶紧擦干了手，请妈妈进屋坐。
“我家也是刚刚搬来的。远亲不如近邻，今后要请你们多多照应。”妈妈说。
听了妈妈的话，男主人点头。“那是。那是。”女主人连忙说。
小勇正在用一张纸叠纸飞机。见到孩子，他咧嘴笑了笑，见到孩子身后的妈妈，他的笑容消失了，他偏过头去，不让妈妈看见他戴着一只眼罩的样子。
妈妈却偏偏走到了小勇面前，说：“奇怪，你叠的是飞机？”
小勇垂着眼睛，嗯了一声。
“我还以为你会叠一艘船呢。”妈妈有些遗憾似的。
“船？”小勇忍不住开口问道。
“没错，你应该叠一艘大大的船。”妈妈表情很认真地说，“你这么神气威武的样子，活像一个小海盗啊。你知道海盗吗？那是海上的国王，乘风破浪，南征北战。他们也和你一样，戴着眼罩。”
小勇抬头看着妈妈：“真的？”
“当然是真的。”
小勇笑了。妈妈也笑了。所有的人都笑了。
又过了几天，当妈妈发现太阳花已经长得精神抖擞时，她让孩子挖出两株太阳花，给小勇家送去。
是的，不再是两根半截的太阳花，而是两株真正的幼苗。它已经长出了细嫩的根。
“在花儿巷住，家里必须有花。太阳花很容易种。只要有太阳，总有一天花会开。”妈妈笑眯眯地说。
孩子小心地捧起两株太阳花，向小勇家走去。
走在路上，孩子突然想起了远在异乡的爸爸，立刻眼里热热的。
孩子慢慢向前走着，一步，又一步，向前走着。
远方，也会有太阳照着爸爸吧。那是同一个太阳。虽然没有生活在同一间屋子下，却是生活在同一个太阳下。
太阳花，什么时候会开呢？想起妈妈的笑脸，孩子的心里热热的。
所有的花朵，都需要时间才能绽放。那一天，总会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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