莽莽苍苍的群山之中走着两个瞎子,一老一少,一前一后,两顶发了黑的草帽起伏攒动,匆匆忙忙,像是随着一条不安静的河水在漂流。无所谓从哪儿来,也无所谓到哪儿去,每人带一把三弦琴,说书为生。
烈日炎炎之下,寒风暴雨之中,都有一大一小两瞎子行走在一个个村庄里,以说书为生,以弹琴为主,以弹断琴弦为目标,以琴里面的药方为最终希望。日复一日,小瞎子变成老瞎子,老瞎子再带领新的小瞎子。年复一年,老瞎子告诉小瞎子药方最终要弹断多少根琴弦,小瞎子变成老瞎子,再传授下去。这就是史铁生《命若琴弦》里的故事。
这个夏天,老瞎子一天比一天紧张,一天比一天激动,因为眼看弹断一千根琴弦的目标就要实现了。这么想着,心里又开始愉悦起来。
小瞎子见老瞎子心情好,便问道,“师父,什么是绿色的长椅?”
“什么?噢,八成是一把椅子吧。”
“曲折的油狼(游廊)呢?”
“油狼?什么油狼?”
“曲折的油狼 。”
“不知道。”
“匣子里说的。”
“你就爱瞎听那些玩意儿。听那些玩意儿有什么用?天底下的好东西多啦,跟咱们有什么关系?”
小瞎子还小,不能理解师父对弹断一千根琴弦这个目标的虔诚。小瞎子对周边的什么都感到好奇, 什么都感到好玩,尤其是师父的电匣子,那个能发出声音,说出许多新鲜事物的电匣子。除了电匣子,小瞎子还很喜欢小妮子,她叫兰秀。三年前,师父带他到野羊坳村庄说书,他永远记住了细声细气的兰秀。
师父又要启程说书了,走了一段距离,小瞎子就注意到了这个地方很熟悉,马上确定了这个地方就是羊坳村,小瞎子满心都是兰秀,师父说书,让他在住的地方等他的时候,他就偷偷溜出去找兰秀了。
羊坳村里没人见过电匣子,小孩子都对它感到很新奇,兰秀也立马被吸引了。小瞎子借着师父的电匣子多了很多跟兰秀独处的时间,两人一起趴在草丛里听电匣子里好玩的东西,一起打打闹闹,兰秀细声细气的声音,甜美快乐的笑声,让小瞎子对兰秀更加喜欢了。两人在每天听电匣子的偷偷摸摸中,双方对彼此的好感都大有提升。
可是兰秀还是被嫁到村外了,被嫁到了很远很远的地方。从那天起,小瞎子也离开了村庄,离开了师父。
与此同时,大瞎子日日辛勤说书,就是希望能够在这个夏天弹断一千根琴弦。大瞎子的师父说过,药方就在琴里面,等到心里的诚意足够,诚心诚意地弹断一千根琴弦,就能打开琴,拿到里面的药方,去药房让人帮忙抓药,眼睛便能看见了。大瞎子的师父还很遗憾地告诉他,他辛苦了一辈子,却只弹到了八百根。当时师父将琴封进他的琴槽,他万分悲痛地说,“您别死,再活几年,您就能睁眼看一回了。”可是师父还是没能撑过去,大瞎子于是更加辛苦弹琴,希望不再留有师父这样的遗憾。
这一天终于来了,大瞎子弹断了一千根琴弦,兴冲冲地打开琴槽,让药房老板抓药。可是药房老板却说药方是一张白纸,大瞎子不信,师父明明说了是能看得见的药方啊,师父的师父也是这样说的。大瞎子在城里问了许多人,都说是一张白纸。这下大瞎子信了,忙活了一辈子,却是为一张白纸在辛苦,大瞎子心里空落落的,一时像断了线的风筝,失去了方向。
大瞎子开始怀恋起过去的日子,才知道以往那些奔奔忙忙兴致勃勃的翻山、赶路、弹琴,乃至心焦、忧虑,都是多么快乐!那时有个东西把心弦扯紧,虽然那东西原是虚设。大瞎子突然明白了师父临终前一定要他弹断一千根琴弦的意义。大瞎子感觉到自己命不久矣了,便开始去寻找小瞎子。
终于在一个地方找到了小瞎子,小瞎子告诉师父兰秀被嫁了出去,小瞎子困惑、苦恼,他哭着对师父说,“就因为咱们是瞎子吗?”
小瞎子又说,“我想睁开眼看看,师父,我想睁开眼看看!哪怕就看一回。”
“你真那么想吗?”
“真想,真想!”
“那就弹你的琴弦,一根一根尽力弹吧。记住,得真正是弹断才行。”
小瞎子忽然记起来,问师父,“师父,你抓到药了吗?”
师父将药方封到小瞎子的琴槽里,说,“记住,得弹断一千二百根琴弦。我的师父记错了,得是一千二百根才行。”
故事到这里就结束了。
书中的一句话令我印象深刻,“目的虽是虚设的,可非得有不行,不然琴弦拉不紧;拉不紧就弹不响。”人总得有一个想望的,若是没有想望,就犹如随风漂浮的浮萍了。若是没有了想望,明天、未来都失去了该有的意义,尽管明天、未来可能不那么如意。
很多哲学家都说过,苦难、痛苦是人生的底色。行走在人世间,冷暖寒凉我们也都有所目睹。有时命运就是会突然开一个玩笑,苦难就在毫无征兆的条件下赫然降临。我们可以选择屈服于苦难,也可以怀揣着希望与苦难坚决抗争。人生有太多的不幸,可一定也会有幸运。就像女演员春夏所说,“我几乎讨厌这个世界的大部分,可还是有少部分能留住我。”其实战胜苦难说来也不那么复杂,就是那一少部分加上对那一少部分的想望。等 到时候战胜了苦难,回想来时的路,好像苦难也变成了值得怀念的那一少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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