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脚人生
丘豸
他姓陆，叫陆广达，一个叫起来非常好听，且有着很好寓意的名字。
这名字是他一出生，父亲就为他起好了的。这名字寄托了父亲对他的美好期望，愿他的人生道路能宽广通达，前程似锦。
然而，他一路走来，却经历了太多的曲折坎坷与磨难。
小广达三岁那年，刚刚懂得感知父母之爱，享受家庭温暖时，一场灾祸从天而降，他父亲遭遇车祸，不治身亡。
未到一年，灾难再一次光顾这个不幸的家庭。春节刚过不久，小广达患上了感冒，高烧了一天一夜。妈妈背着他去看大夫，结果只打了两针，她的右腿就开始不好使，不会走路了。大腿的肌肉开始萎缩，不再生长，他的大腿根只有常人的脚脖子粗。
虽然妈妈很相信命，可是怎能甘心自己的孩子就此成了残疾，她节衣缩食，到处打听能医治小儿麻痹的人和医院，不管多远，她都要背着小广达去求医，可结果每次都是徒劳。
经历了生命摧残的小广达早早地懂事了。看着为他治病而历尽苦难，满脸憔悴的妈妈，坚决地说：“妈妈，你别费心了，我就这样了，我要用一条腿走路！”
看着儿子稚嫩的脸上充满坚毅的神情，妈妈热泪盈眶，咬着嘴唇，使劲地点头：“我的好孩子，妈妈相信你！”
第二天，妈妈找人给他做了一副拐杖，小广达开始了重新的行走，每天他都要坚持几个小时，多少个黎明和傍晚，院子里蹒跚着他瘦小的身影。
开始几天，他腋下的皮肉被拐杖磨得又红又肿，可是他从不叫苦喊痛，经过了一段时间艰苦的训练，小广达终于可以比较自如地行走了。
八岁那年，小广达和别的小朋友一样，背着书包上学了。学校离家有两里多路，从来都是他自己上下学，即便刮风下雨，他也从不要妈妈接送一次。
在学校，他懂事守纪律，学习认真勤奋，成绩总是排在最前面，老师和同学都很喜欢他。
体育课，他无法和同学们一起上，可从来不呆在教室里，自己在操场上做单拐行走练习，功夫不负有心人，他可以柱着单拐上学了，而且越走越熟练越自如，快起来他可以和常人一样，能一跃坐上正在行走的马车。他还能腾出一只手，可以帮妈妈做一点家务了，老师经常在同学面前夸他是身残志坚的好孩子。此时的他并没有觉得自己比别人差什么，一样享受着童年美好幸福的时光。
然而。厄运之神再一次走近他的家门，饱经苦难的妈妈病倒了。你留之际，妈妈拉着她的小手，眼里满是牵挂和不舍，微弱地说：“孩子，妈妈不能陪你了，今后的路，你可要自己走好啊！”小广达嚎啕大哭：“妈妈，妈妈，你不要丢下我，我要你活着！”
小广达成了孤儿，那年他才十一岁。一个远房姑妈收留了他，姑妈要送他继续上学，他说什么也不肯，因为他知道，姑妈家也不富裕，表哥表妹都在上学，能收留自己有口饭吃，就已经是天大的恩了，尽管他十分想读书。
他给姑妈家放两头猪，还干一些力所能及的活。姑妈对她很好，表妹也跟他亲近，表哥却常说他分享了自己的母爱，还有姑父那张不冷不热的脸，让他心里总有些愧疚和不安。
两年过去了，他忍受了太多的寂寞和苦楚。没事的时候，他喜欢到村头的大柳树下，一边看着老理发匠理发，一边听着人们的说说笑笑。
一天，小广达忽然跑回家，有些摸不着头脑地跟姑妈说：“姑妈，你给我买一套理发工具好吗？”
姑妈疑惑地看着他，小广达鼓了鼓勇气又说：“理发匠刘大爷不是死了吗？没人理发了，我要学理发赚钱！”姑妈听了，心疼地说：“你这个样子能学得了理发吗？”“姑妈，你放心，我一定能！”小广达坚定地说。
姑妈果真给他买了套理发工具，小广达高兴极了。他先是带着工具主动上门，给一些上了年纪的老人理光头。当然是义务的，只要人家让他理，他就喜不自禁。要是人家信不过他，他就苦口婆心地哀求人家，直到人家同意为止。 别看他腿有残疾，手却巧着呢，虽然腋下挎着拐杖，可毫不影响双手的灵动，很快他就掌握了执剪的基本手法。别人夸他聪明，可谁又知道，为学理发他蓄谋已久，多少次在放猪的时候，拿一根带叉的棍子在猪的身上比试练习。
年岁大的人喜欢把头剃得光光亮亮的，可剃头刀子却不是好玩的。小广达就在自己那条好腿上反复地练习剃汗毛 ，至今腿上还留下了好多处大大小小的伤疤。
他的服务对象逐渐扩大到了一些对头型不太讲究的中年人，由于他肯于专研，用心琢磨，很快地掌握了几种头型的理法。
小广达的理发技术渐渐地得到了别人的认可，一些人主动找上门让他理发了，而且不再让他白干，主动付给他一些酬劳，就这样小广达开始自己赚钱了。
但他的收费绝对是最低的，而且六十岁以上的老人理发从不要钱，六岁以下的儿童只收半价。村里只有二百多户，男人不过二三百人，远远不够他干的，他就把目光投向了外村。可到外村都有五六里的路程，靠拄着拐走是不行的，于是他决定买辆自行车。
对于常人来说，学骑车也绝对不是一件轻松容易的事，可想而知，小广达所受的罪了。即便他心灵手巧，即便他住着拐杖也能快走如飞，几天下来摔了多少跤不知道，当身上留下青一道紫一块的伤痕后，他把车学会了。他的骑法很独特，他是在左脚的踏板上拴一个皮带套，行进时踏板转下去他用脚蹬，踏板回转回来时，他用脚背往上带。当然这样的骑法让他的左脚要承担双倍的力量。
他终于可以骑着自行车去外村理发了，慢慢的十里八村都成了他的生意领地，认识他的人越来越多。由于他技术娴熟，服务热情，大人孩子都喜欢他，年龄相仿的人都叫他陆哥，长辈们则叫他达子。
此时的陆广达朝气蓬勃，阳光向上，他对前途充满信心，他已不满足于走街串巷、只会理发的现状，他有了新的理想。那年春节刚过，他只身来到县城，他要学习烫发美发等新潮发艺，以适应人们生活的需求。
半年后，他艺成归来，在镇上住了个门面，购买了各种用品用具，挂起招牌，开始了自己的事业。
然而就在他信心百倍，生意蒸蒸日上之时，一场突如其来的意外打击，几乎让他跌倒没有爬起。
他的美发厅西院是一家搞运输的专业户，一天夜里丢失了两块汽车电瓶，报案后，派出所寻踪觅迹，竟在他房后的煤棚里发现了那两块电瓶，他当然就成了嫌疑对象，被带到派出所。赃物面前，让他百口难辨，派出所顾念他是个残疾，免于刑事责任，交了两千元罚款才把他放回来。一时街头巷尾议论纷纷：
“不会吧，多仁义的孩子。”
“那可不好说，人心隔肚皮啊。”
“一个残疾拿得动那么重的东西？”
“你不知道，他灵巧着呢，再说兴许有同伙呢。”
陆广达感到从未有过的委屈，两千元倒不算什么，让他最心痛最难以忍受的是人格的侮辱。他三岁丧父，四岁致残，十一岁没了母亲，一次次的灾祸，他用稚嫩的肩膀承受住了，可这人祸却让他无力担当。别人可以骂他是毒子，克父克母，可以骂他是跛子瘸子，他不在乎。可他从小到大再苦再难没拿过别人一根草，却为什么要让他忍受这样的奇耻大辱！
那天夜里，陆广达把自己反锁在屋子里，放声痛哭。人情的冷漠，事态的炎凉，让他感到从未有过的孤单和无助。他想到了死，就在剪刀将要刺向手腕的时候，妈妈临终时的身影浮现在他的眼前：“今后的路，你可要自己走好啊！”猛然间，他觉醒了：我叫陆广达，爸爸亲自给我起的寄语希望的名字，我怎能令他们失望？
他扔下剪刀，打开锁头，冲出了门外，仰望星光灿烂的夜空，从心里发出呐喊：爸，妈，你们放心，我一定要好好活下去！
于是笑容从新绽放在他的脸上，充满温馨的小店里，又忙碌起他青春而阳光的身影。不久后，一伙专门盗窃汽车电瓶的团伙被捕归案，终于洗刷了他的冤屈，还了他的清白。
以后的日子里，也许路上仍旧会有荆棘和坎坷，但历经磨砺的他不会再畏惧退却，因为他学会了用善良和宽容为自己给养，用执着和坚强为自己补钙，用热情和真诚为自己开路，谁敢不相信，他未来的道路将一如他的名字那样宽广通达。（2009.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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