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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

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

作者: 纷缊宜修 | 来源:发表于2017-12-29 22:02 被阅读0次
    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

            我遇见谁,会有怎样的对白?我等的人,他在多远的未来?转角的咖啡店灯光调得极暗,太太把盐当成糖倒了进去,从此先生喝了一辈子盐咖啡。路旁的老邮筒脱漆一层层,视线模糊了地址,多的是无处安放的心事。沅有芷兮澧有兰,思公子兮未敢言。谁又能够在轮回里永生呢?唯江河,川流不息。唯日月,暮暮朝朝。其中的我们算什么呢?过客罢了,微尘而已。时光他不敢骗人,所以在重复的路上,有拓荒者的足迹。我们清晰地看见了过去,栩栩如生,从不挽回,给予今天的我们一个坚定的支撑。十多年前我第一次知道马王堆,半个月前我专程去了墓葬遗址,一个人受着墓底的风,呆呆地出神,那些风蚀腐化的残沙已经无据可考,庄生晓梦,冷月无声。两千年以前,美人独立,名曰辛追。

            那是长江中游的江陵,号为东南重镇,拥纳江汉平原,享誉鱼米之乡。西汉初期,这是一个嗷嗷待哺的年代,刘邦坐有天下,百废待兴,宽松的国家政策,百姓得以休养生息。娉娉袅袅十三馀,豆蔻梢头二月初。这一年的稻香沉甸甸,厨房里下了新米,饭香飘上了少女的阁楼,舒展了辛追俊俏的轮廓。开明的父亲从来不会约束女儿,她系上了围裙,洗手作羹汤。直到坏了许多食材,烫出几处红斑,终日忙碌,依然乐此不疲。

            好水养好鱼,长江边的人们应时令吃鱼,是一种古老的习俗,这一年鳜鱼肥了,父亲午时宴客,辛追拘谨得没有吃尽兴。趁着天色尚早,她换上仆人的短装,窸窸窣窣地越过庭院,挽着曲回的廊腰,蓦地钻出城外,江水泊泊而出浪花,腾跃竞游的鱼儿自在开怀。姑娘心里高兴,也顾不得十分骄矜,就挽起袖子往浅处捉鱼。鱼儿滑溜溜的身子才由不得她摆弄,折腾好一会儿还是两手空空。少女额头的细汗更密了,荡在地平线的太阳开始裂变成晚霞,附上她的脸庞挂上红晕,她有些恼了,脸蛋急得圆鼓鼓的。江边树影婆娑,一位执卷在手的少年公子看呆了。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他不由得吟出声来。辛追警惕地回头:你是谁?你要做什么?少年低头深揖:利苍,江陵人士,身长八尺。辛追噗嗤一声笑了:你这人可有意思,不如来帮我抓鱼吧。利苍红着脸不敢怠慢,很快就抓了好几条鲜活的鱼。晚了,月亮要出来了,姑娘赶紧用布袋装了鱼,急匆匆地要走。利苍疾步上来,一时语塞。我叫辛追,是城北辛大人家的小女儿,她笑着跑了。留下利苍一个人持久地站在原地。这时的辛追当然不会知道,利苍于她有着长达一生的缘分。两千年后的我们,终于拨开历史的迷雾,见证她当年的绝代风华。

            两年后,十六岁的辛追已经出落得亭亭玉立,求亲者寒来暑往,而她一个都没看上。直到有一天,父亲收到一卷简牍,上面画着一个少女捕捉鳜鱼的身影,辛追看了心头一亮。湖心的莲花暗生,利苍家的门庭锣鼓喧天,辛追成为了利夫人。而利苍早已走上朝堂,是一颗耀眼的政治明星。他没有许多的时间和精力去陪伴新婚的妻子。他把家里的厨房布置得足够大,天南海北的食材应有尽有,各式各样的耳杯食壶精美绝伦。一旦空闲下来,他就悄悄潜入厨房,择菜烧火,眉眼流连。生活啊,就是要说许多话,吃很多饭,费无用的功,爱走心的人。年轻的辛追,她以为幸福就是这一种模样。第二年,生子利豨,其乐融融。

            大风起兮云飞扬。威加海内兮归故乡。安得猛士兮守四方!刘邦的成功,是无数人殚精竭虑粉骨碎身换来的,为了收买人心,于是裂土封王,公元前202年,立吴芮为长沙王,以长沙、豫章二郡及将赵佗据有的南海、桂林、象郡三郡封给吴芮,千里迢迢,利苍带着妻子来了,就任第一代长沙国丞相。由来名位输勋业,刘邦总在担心有实力雄厚的功臣割据一方与他分庭抗礼,他处处猜忌。不久,邻国淮南王英布叛乱,利苍劝说第二代长沙王吴臣诱杀姐夫英布。进一步赢得了刘邦的信任,惠帝四年封轪候,夫人也被封为辛追夫人。而韩信、彭越等七个异姓诸侯王就没有那么幸运了,他们被废被杀,刘邦又裂土分封九个同姓诸侯王。唯独吴芮及其子孙世袭的长沙王善始善终,成为最后仅存的异姓王。

          刘邦晚年宠幸戚夫人和赵王如意,甚至有改弦更张的想法。吕后深妒,后惠帝孱弱,吕后掌权,混乱的朝政最终压倒了利苍。他与这世界永远地诀别了,而此时的辛追,尚不满三十岁。 辛追的生命再也快活不起来了,厨房里的每一样东西都有利苍的气息。他喝过酒的耳杯,他爱吃的藕片,他搜集的各种食疗秘方……思念喷涌化作食量,利苍爱吃的每一样食物她都要仔细品尝,狼吞虎咽,她开始发胖,开始有了老态,开始神志不清,头发大把大把地掉,旁人唤她是不应的,直到儿子跪在门外,他要接过父亲的责任,成为轪候第二任,辛追强打着精神梳妆,身影早已负重臃肿,她戴上了假辫子,总不能叫外人笑话的。

            她躺在床上,她浑身不自在,机灵的绣娘献了一件49克的素纱禅衣,上等的蚕丝,独一无二。她稍稍睡得安稳了些。春去秋来,儿子体弱,中年丧子,她感觉自己什么都没有了。三年后又一个星光璀璨的静夜,她已经疾病缠身了。什么都吃不下去,时令的甜瓜熟得透了,仆人哄她好歹吃了几口甜瓜,睡了。吃得太多,没有痛苦,猝死。50岁。

            她富庶的家族不敢怠慢,把她所有喜欢的衣物20多件全部给她穿好,她喜欢的漆器炊具全部陪葬。一层一层精致的棺椁。吸附力好的木炭,厚厚的白膏泥。密封良好,历史的机缘,当我走进湖南省博物馆,第一次见到了她安详的容颜,千年不改。倘若利苍不曾湮灭,他们会一起永生吗?倘若灵魂可以轮回,重新遇见的时候,是鳜鱼丛生的江边吗?我要拿什么去猜测了,一念执着,一往无前。如果爱,请深爱。

            赌书消得泼茶香,当时只道是寻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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