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语阁 ‖ 那首歌

作者: 文心之 | 来源:发表于2020-10-11 18:44 被阅读0次

    他们说着恋人之间的甜言蜜语,过着恋人之间的欢喜日常,却没能成为恋人。

    晚上七八点钟的校园最让人心动和迷乱。

    酒足饭饱后的人们在夜色中肆意撒欢。孩童霸占了中心广场,欢笑声、嬉戏声、吵闹声此起彼伏,百年学府的静谧此刻荡然无存。

    同学们都在干什么呢?

    从澡堂回来的女生,衣服好像比平时宽松了许多,样子好像也比平时好看了许多,脚上是粉色的拖鞋,手里提着洗漱篮,头发湿漉漉的,像雨点吻过的荷叶,美好而慵懒的样子着实比这昏黄幽暗的夜色撩人多了!

    那些好学的,正背着沉沉的知识的行囊匆匆赶往图书馆或自习室。那些好玩的,三五成群,拿着篮球,径直向体育场走去。而那些好“色”的男女,效率高的已在花前月下释放自己的青春冲动;效率低的,还在宿舍楼前傻傻等着说好半小时下来可一个小时了还不见人影的意中人——那男朋友忍不住吐了一句:女人真是麻烦!

    从食堂到广场到宿舍,木岩感觉自己就是一个过客,半年多了,他依然无法融入这样的生活。此刻的校园之于他正如月色下的荷塘之于朱自清——热闹是它们的,我什么也没有。

    室友很多,但各有所忙,狭长的宿舍像是一条幽深的隧道,空空荡荡,不见尽头。不知是谁的电脑正播放着无人聆听的音乐,看了一眼是王菲的《暧昧》,瞅了一眼歌词:

    望不穿这暧昧的眼

    爱或情借来填一晚

    终须都归还 无谓多贪

    犹疑在似即若离之间

    木岩完全听不懂这唱得是什么,索性关了。百无聊赖之余,控制不住的手还是轻车熟路地打开了藏在硬盘深处的一个文件夹,挑了一部喜欢的爱情动作片来打发寂寞。

    刚过了前戏,电话响了。尽管心里万般不爽,木岩还是拿起了电话——为了省钱,他一直没开来电显示。

    “喂?”

    “喂,木岩!”

    “请问你是哪位?”

    “我是梦玲呀,竟然连我声音都听不出来了!你是不是把我忘了?!”

    “哈哈!怎么会,忘记谁也不会忘记你呀!”对于这次来电,木岩显然十分高兴,紧接着问道,“怎么突然想起给我打电话了?有什么事儿吗?”

    “非要有事情才能给你打嘛!真是的!”

    婉玲是木岩的高三同桌,那时候他俩还有另外几个同学关系很不错,经常腻在一起。提起婉玲,木岩心里始终绕不开一个画面,无论过了多久,这个画面都还是那样清晰。

    高三刚开学没多久,大家都不熟悉,只是知道名字,平时言语很少。有一次下课后,木岩去超市买东西,走到楼梯口撞见了婉玲。

    她站在楼梯的转角处,一手捂着胸口,一手扶着栏杆,面容看起来有些憔悴,抬眼一看是木岩,她立刻有气无力地低声说道:“木岩,快过来扶我下,我快要死了·······”

    听闻此话,看着眼前虚弱的婉玲,木岩不禁想到了曹雪芹笔下的林妹妹,他有些震惊婉玲到底发生了什么,同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来到婉玲跟前,轻轻搀着她,缓缓踏过一步步台阶,直到把她送回座位。等她坐定,问了原因才知道婉玲刚刚做了阑尾炎手术就从医院跑出来了。

    这次相遇,让木岩第一次感觉到自己像个男人——像个男人一样疼惜自己的女人,这也让木岩对婉玲有了一种特殊的无以名状的感情。或许这便是爱情的一次小小的小小的萌动吧!

    然而,高三的日子是忙碌的,每个人的学习时钟都被调快了许多,即便如此,一切的奔跑似乎都还显得有些慢。窗外的银杏叶泛黄又飘落,飘落又萌芽,一个四季的时间只够用来安放无休无止的复习和考试——爱情,哪里有生存的土壤!

    为了理想,木岩选择了克制,他将对婉玲的微微泛起的爱情涟漪抚平,深埋在心底。至于什么时候向婉玲表露心迹,他从来没有想过,也不知道。

    “打电话过来没别的意思就是想问问你的近况,看你是否还健在,哈!”婉玲的语气里透着关切,却又像是极力在掩饰这种关切。

    “哦,我还好,你呢?”

    “我——马马虎虎吧!木岩,你知道吗?我可佩服你啦,考了那么好的学校。同桌那会儿看你傻傻的,从来不跟我说话,就知道学习,没想到最后你的学校是最好的!挺为你感到开心的呢!”

    “我就是运气好,傻人有傻福。婉玲,其实我过得并不开心,这里的人都很优秀,家里也是非富即贵,只有我来自偏远的农村,入学的时候,就感觉自己是一只井底之蛙,是初入大观园的刘姥姥。”

    “木岩,你可千万不要这么想,你是很优秀的,我跟你的情况也差不多,所以,我很能理解你的感受。我相信你会很快适应大学生活的。”

    “要是我俩在一个学校该多好啊!”木岩忍不住感叹,一丝忧伤划过他的心口,同时划过的还有一句没有说出口的话:“那样的话,我就可以追你了!”

    “不在也没关系的,如果你不开心了,随时可以跟我打电话,当然啦,我也会有事没事骚扰你的,哈哈!”尽管木岩比婉玲大了两岁,但婉玲似乎一直比木岩要成熟,本已自卑的心,更显自卑了,他庆幸没有将那句话说出口,不然可能会错失一个朋友。

    “今天就先说到这里吧,我要去洗澡了,你要好好的哈!拜拜!晚安!”

    “晚安!”

    放下电话,木岩满心欢喜。他的欢喜不是因为揣测(事实上,此时此刻对爱情无知无觉的他不太可能会去揣测)到婉玲可能也喜欢自己——至少对自己是有那么一丝好感的,而是生平第一次感受到了倾诉的愉悦。他只是单纯地感到开心、快乐!

    他怎会不快乐呢?

    远离家乡,背负着希望和自卑,来到这座举目无亲的城市,木岩的心始终是孤寂的,而他也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心早已上了一把没有钥匙的锁,任谁也无法打开,任谁也无法叩门而入。

    婉玲的电话像是寒冬腊月里一碗热气腾腾的浓汤,温暖了木岩的心,他似乎也能体会到一点室友在宿舍里跟女朋友打电话时的甜蜜,可他不会奢求更多。聊天,对他而言,已经是上天最大的恩赐了。

    自打这次意犹未尽的聊天之后,婉玲每隔一段时间都会来一次电话,来而不往非礼也,木岩也会主动打过去。聊天的时间,从十分钟,到半小时,到一小时,再到两小时,时常是晚上舍友都睡下了,他还在阳台拿着电话来回踱步。说话的内容也从大学生活的喜怒哀乐,扩展到爱情、婚姻、理想和未来。

    那时候,每个月的手机套餐有三个小时的免费通话时间,超出的话,每分钟要三毛钱,而木岩几乎每月都会超支,他不禁想:跟婉玲聊天的时光好贵!可是好值得!

    在婉玲的陪聊中,时间来到了大二。思修课上,木岩昏昏欲睡,突然短信响了,木岩立刻来了精神,开心得不得了,他知道一定是婉玲。

    “喂,你什么星座?”

    “干嘛,要配对嘛?”

    “对!”

    “你猜。”

    “我猜,猜你个大头鬼!”“找打呢!”“能不能每次问你话都直接步入正题啊!讨厌!”即时通讯的坏处就是信息可以接二连三的炮轰过来,让人无暇应对。

    为了避免打架,木岩还是赶紧回复了事。

    这样的对话,发生了太多次,木岩习惯了挑逗,习惯了抬杠,习惯了玩世不恭。或许,在婉玲看来这都是幼稚,可每一次,婉玲似乎都愿意陪他幼稚下去,以致于木岩始终沉浸在这种虚空的悠然自得中,而迟迟不能自知,不能自省。

    熟悉的总让人无所顾忌。

    聊天的尺度越来越大,玩笑没有边界,称呼腻歪到地下三千尺。诸如什么亲爱的,什么猪头和傻瓜,什么我想你了,常常是张口就来,对于文字本身的含义,木岩从来就是麻木的。

    他对爱情是迟钝的,对人情也是无知的,他不知道这样的关系的本质,他也从没想过他和婉玲的这种关系的实质,他只是忘我地维持着这样一种似乎双方都很快乐的状态。

    可是年少的对于爱情的冲动终究是存在,木岩也在所难免。那层窗户纸终究是要被人性的本能的欲望所冲破的。

    大年二十八,高中比较要好的几个同学约了聚会,婉玲也在,木岩十分开心。来到吃饭地点,时间还早,木岩想着买点什么给大家吃,看到路边有卖小橘子的就买了些。

    中午十二点,大家如约在潇湘人家见面。

    相互寒暄之后,木岩给大家让了橘子,到了婉玲,还没等他拿出橘子,婉玲便嬉笑着来了一句:“木岩,你不给我剥一个嘛。”

    木岩只好照做,剥完了橘子,婉玲把自己的包从肩上拿下来递给木岩:“来,帮我背着!”

    木岩拿着包和大伙儿进了饭店。

    席间,高中的大烟鬼老郭让烟,木岩说不抽,那时醉意已经很明显,老郭一直让,木岩一直说不抽,似乎很不给他面子。

    “木岩,我觉得你抽烟的样子,一定很帅!”醉眼朦胧,可木岩的耳朵里清楚地滚进来婉玲的这么一句话。

    于是,木岩接过了烟,他人生的第一根烟,可他毕竟不会抽啊,半吹半吸算是搞定了这支烟。

    抽完烟,又是大喝。木岩醉得不行了,开始胡言乱语,拉着婉玲的手说了一大堆似乎很不合时宜却又很真诚的话,包括自己的大学生活如何黯淡无光,自己如何感谢婉玲可以给他打电话,聊人生,聊理想,聊别的姑娘。

    那是木岩第一次拉女生的手,她的手很小,很柔软,那是他触摸过的最柔软的手。

    酒壮怂人胆,木岩还是吞吞吐吐地表达了对婉玲的喜欢,他的耳朵里清楚地又滚进来婉玲的一句话:“木岩,如果三十岁你未婚,我未嫁,我就嫁给你!”

    言者或许无心,听者却记了这句话许多年!

    吃完饭,木岩已经醉得站不稳了,婉玲提出让另外几个同学先走,自己和我顺路,会把我送到车站。于是,木岩坐在婉玲的电动车后座,深夜的凉风,吹得他直哆嗦,他轻轻地靠在了婉玲的肩上,她的肩头是那样的温暖,依稀可以闻到她的发香。

    中途婉玲问木岩感觉怎样,木岩无力地说还好。

    次年的秋天,木岩大三——因为大四基本上已经没课,所以大三意味着毕业的召唤——婉玲说想来木岩的城市转一转。

    这一转,让木岩彻底迷失。木岩骑着单车载着婉玲穿过美丽的校园,他们一起去看了《致青春》,一起坐火车去了婉玲最喜欢的大海。

    漫长的海岸线在远方与天相接,多情的海水亲吻着金色的海岸,身旁的婉玲,将小脚丫埋在沙滩里,微微露出一点白,木岩再也忍不住内心的冲动。

    木岩说:“婉玲,做我女朋友吧!”

    婉玲说:“你怎么会提这种要求呢,我们是好朋友,仅此而已。也许你看到很多我的好,但那只是你幻想中的我,我们不合适的。我希望你能收回这句话,我和你还是朋友。”

    “天晚了,我们回去吧!”婉玲边说边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沙子,往酒店走去。

    木岩没有跟着回去,而是在沙滩上待了一夜。

    这样的结局困扰了木岩很多年,他有时候怪自己愚笨,不懂得女孩儿的心思,有时候又觉得婉玲像是别人口中玩弄感情的坏女孩儿。

    木岩不相信是后者,也无法接受是后者,他宁愿相信是自己太笨了,错失了一段缘分。即便不是错失,他和婉玲之间也不过是一段美好的暧昧,尽管这暧昧以悲剧告终。

    哈曼卡顿深沉的低音里又传来一曲《暧昧》,不是王菲的,是薛之谦的。

    反正现在的感情 都暧昧

    你大可不必为难 找般配

    付出过的人排队 谈体会

    趁年轻别害怕一个人睡

    可能是现在感情 太昂贵

    让付出真心的人 好狼狈

    还不如听首情歌 的机会 忘了谁

    初闻不知曲中意,再听已是曲中人·······暧昧,暧昧,一爱就没!

    回首和婉玲的那几年,木岩觉得他像是白夜中的独行者,他越走越大胆,仿佛看见了光。

    他小心翼翼地捅破了隔在自己和她之间的那层窗户纸,本以为爱情之光会照进来,却发现眼前闪烁的是感情的死亡之光。

    暧昧死了,她也就不见了。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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