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经不记得我来到这个城市有多久了。像是从记事开始就在此地生活了一般。每当我在街上看到带着孙子的婆婆,都会以为那就是我的外婆和我。在这种幻想中,城市即使陌生而敌意,也没有关系了。我是就在上海长大的孩子了。
地铁真快,就像时光一般,还没意识到便飞到我前头去了。
突然之间,我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时候。在阴暗的房间内,默默地写下我自己的渴望,而窗外是狂风大作。她出门很久了,为我买生日礼物。出门前,她说:“等我,等我。”她稍微理了一下头发,沉默地注视了我一会儿,便转过身去,下楼了。
我看着她的背影,许久,直到她不再存在于我的视野之中。
房间里空荡荡的,黑乎乎地,流下一地的孤独。
我回到书房,捡起笔,变得僵硬。
在离宿舍很远的那个杂货铺里,她仍是吃吃地看着我。“你自己挑呀。”我突然怀疑她是想要碰瓷了。难道她是要我帮她买开水瓶?我不禁有些生气了。去你的吧,专门坑好人吗?我把自己的开水瓶从地上拉起来,抱着怀里,迈开步子要走。回头看,她仍是一副失落的神情。
她看见我回头,眼睛中闪现出一丝惊喜。她立马慌忙地转向货架,装模作样地选择起来开水瓶。我站在店铺的外头,等着她,但姿势却俨然是要离开的样子。她匆匆地选了一个绿色的水瓶,那上面刻着两行黑色的英文:Wait for me,I am coming.字体是最普通的样式。
我笑了,心想,好,我等你。
她垂着眼睑付了钱,朝我走来,短短的十几步路却险些摔倒。她扶着门栏,悲哀地叹了一口气,但在抬头看我的那一瞬间,却立刻转化成最为甜美的朗笑。
我看着她,她也喘着气看着我,双手紧紧地提起那个绿色的开水瓶,就仿佛她刚刚经历了一场搏斗似的。“走吧,我送你去水房。这么冷啊。”我说着,往手心里呼了一口气。
“……不……我送您回寝室吧。”她小声地说。我大吃了一惊,对她产生了一些恐惧。我向后退了几步,只能沉默。她又变得怅惘起来,垂下了眼睑。
我转身离去,顺着石板路前行。路旁有着早已枯萎的野草贴在地面上,还有着几堆未融的雪水。眼前的景色温和迷离,使我有点恍惚。我只是对我自己说,李生等着呢,得赶快回去。我的心有点累,我不知道她是谁,也不知道我为什么要卷入她的普通日常生活之中,我,有着一丝渴望,但又不想继续下去。
我沉默着,却蓦然听见几声微弱的脚步声。我回过头,发现她竟然一直在跟着我,并且低着头,时不时抬头看一眼我,有时候连路走歪了都不知道。
我在心底暗笑着,停下了脚步。过了一会儿,我回过头去,面对着她,等着她。
在宿舍楼下,我故意与她保持一定距离,并且眼神飘忽,不去看她。她默默地不说话,我便说:“走了,有机会再见。”她点了点头 。我上了楼,边走边暗笑,突然意识到我没有问她的名字,一种落寞感打击着我,但我极力否定这种落寞感,即使来到楼梯间的窗户前也不允许自己向外望。直到我爬上了三楼,才安慰自己说,她一定已经走了吧?想着向窗外小瞥了一眼。
她仍站在花坛的边缘,提着水瓶,抬头望着。当她看到我的脸时,再次显现出来我所熟悉的狂喜。我站在三楼向下望去,明明此时她的脸已经很不清晰了,我自己却第一次才发现她的眼睛笑起来竟然是一轮明亮的弯月。她笑着,向我招手,另一只手吃力地举着水瓶。我不好意思再沉默,在下意识环顾四周后也举起一只手臂,很大幅度地向她招手,小声地喊道:“再见!”我是那么的小声以至于只有我自己能够听见我的声音。
她放下了手,继续笑着注视着我。
我推开宿舍的门,沉重地坐在李生的床上,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李生被我的举动弄醒了,从被窝中伸出乱糟糟的头,问我:“开水呢?”
“已经打好了。在那儿呢。”我只是心不在焉地回答。李生从床边抄起他的手表,看了一眼,然后随手丢掉,再次钻回被子中。“你这次回的真晚。”他说。“……”我没有应声。
我不想再睡了,只得从凌乱的桌上捡起一本解剖学的书,一个字一个字地读起来。不知过了多久,连我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看了些什么,只觉我的心灵在一种空虚的美好中飘荡了起来,并且很自然地流出了心灵的泪水,一些曾经的块垒被这泪水冲刷着,显示出很清冽的原貌。
我站起身,感觉有点站不稳,慢慢地恢复知觉后走向宿舍的窗户。我期待着她仍然在楼下,带着她的笑和那笑容后的悲伤神色,即使我懂得这只是我的幻想罢了。因为已经过了多久啊。
她的确已经走了。可我并不悲伤,也不怅惘。我坐在床沿边,闭上眼睛沉默地休息着。
我陷入了迷幻的梦境之中,虽然我知道我还没有睡着。一种迷一样的光芒呼唤着我,它是寂静的光,但它的力量不容我抗拒,因为它既温柔又坚强,像是一只隐形的手抚慰着我的心,将我的心牵引到真正属于它的地方。恍惚中,我看到了那只开水瓶闪着好看的绿色朦胧的辉煌,使我想要越过这绿色去寻找某一个人。我已经不在乎那人是谁了,因为,无论它是谁,我都将毫无保留地去爱它,这种爱,就像是宇宙对生命的爱一般不可阻挡,无法理解。
醒来时,薛少坐在桌子前,嗤笑着看着我。“小二怎么在我床上睡着了?我才没回来一天,就这么想我啦?”
薛少是个很帅气的家伙,家庭条件也好,性格潇洒不羁,女朋友不知道交过多少,但他总说,没有人懂他,所以他这辈子也不会结婚,除非那个真正的女孩出现。我调侃他说:“我懂你啊!谁说没人懂你?”他压根没有理睬我,转过身去弹他的吉他。
“我的恋人,有着最亮的眼睛……我的恋人,从来不会问我的年龄……我的恋人,总是待在最美的月色下,没有人搭讪她,她也不会悲伤……我的恋人,总是那么天真地等着我……”他唱着,嗓子是平日难见的温柔。
“没想到你还这么深情,从来看不出来。”老大放下手中的书,推了推眼镜,缓缓地说。薛少没有理他,只是继续唱着他的情歌。
“你这些歌,有唱给你女朋友……们,嗯,听吗?”李生不合时宜地插了这么一句。薛少暂停了一会,才继续唱了下去。他不想回答这个问题,他也知道他没必要回答这个问题。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