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元旦,大家都放假在家,当然,主要是我也放假。我的班次都是晚班,所以几乎永远赶不上【相亲相爱一家人】群里的语音聊天。
昨晚小姨在群里发了语音视频聊天,我妈,外婆,舅舅,小姨家的表妹,还有我,都接通了,好不热闹。表妹明年要结婚,说的最多的是这件事。小姨是主要的讲话方,舅舅听着,适时的插一句,我跟表妹两个人对聊,我妈看着屏幕里除了和外婆之外的四张嘴一直在张张合合的动着,想看清楚我们说的是啥,结果一句也没看清楚。而外婆,只是看着我们七嘴八舌的说这话,不时的发出一阵阵洪亮的笑声。
外婆的笑声很爽朗,很不羁。真的。
过了一会儿,只剩我们几个还在说着,不见了外婆的笑声。表妹立马问:“奶奶呢?”
我打趣道:“赶紧的,说话都小点儿声,奶奶大概又睡着了。”
过了一会,外婆的视频那头重新传来的声音,一问她刚刚干嘛去了,她一笑:“哎呀,刚刚困着了,哈哈哈”。
我们几个外甥女都称呼外婆为“奶奶”。
奶奶爱打瞌睡,就像她爱笑一样。年龄越大,越爱笑,也越爱打瞌睡;随时随地都想笑,随时随地都能睡着。
二
我出生的头一年,外公把妈妈托付给我爸,第二年我还在未来得及出世,外公便因胃癌离世。
外婆说,外公最放不下的是我妈。
我家的古董相册里有我小时候跟外婆在一起的合照。那时的我大约5岁,站在外婆身边,外婆穿着一件蓝色的斜襟衫。我清楚的记得那会儿外婆的衣服跟我穿的衣服都不一样。她的褂子是在侧边襻带扣的,裤子也是侧片扣扣子。
外婆比我高一些,长得比外婆高,是我心底里暗暗许下的愿望。长得比她高,我就能算个大人了。
外婆有三个孩子,我妈,小姨,还有舅舅。我是最大的外甥女,被独宠了很多很多年。
很奇怪,在我的印象里,根本找不到外婆工作的经历,她就是一个劳动妇女,每天忙着砍柴,做饭。
小姨说,外公生病以后,她就没有再上学,每天去领火柴盒回到家里,娘三儿个就以此养活一家人和供舅舅上学。后来我妈出嫁后,她只能去县城打工,由于年龄太小,只有招保姆的大户人家要她,所以她去给人家看孩子。得来的钱供舅舅上学,和家里的开销。
那时候,外婆也会上山砍柴,一捆柴也能卖几毛钱。可外婆真实的身高并不高,现在的我一米五的个子,站在外婆身边,竟然还要比她高出一个头儿还有多。听人说:人老了就往土里长了。有很长一段时间,我真就怀疑外婆是在越长越矮。
三
我几乎从来没有意识到外婆是个寡妇,应该跟从小就没见过外公有关,我们姐妹几个都一样,小时候不觉得有外婆就一定有外公,后来就被告知外公已经离世很多年,只有那一拢坟,或者说那块碑,记录着外公曾存在过。
小姨说,她们并非手足三个,而是十个。
听见这个的时候,我吓了一大跳。怎么会?我看见的,明明就只有我妈,小姨,和舅舅这三个。
小姨说其他的都死了,有些她见过,有些她没见过,外公告诉过她们。她们都知道,但此前没有哪一个提过。我妈也一样。
小姨说死去的,有男有女,有出世就是死胎的,有在月子里饿死的,有掉水里淹死的,也有四五岁了害脑膜炎,病死的。有一个七岁了,在屋后山上砍树,摔死的,这个你舅舅都有印象,我们每年也都还去祭拜。
脑膜炎,我妈就是因为脑膜炎,导致的耳朵听不见。
年少不懂事,我问外婆,小姨说的是真的吗?
外婆语气平淡:“是的,我一共生了十个。年月不好,活不下去的都死掉了。脑膜炎厉害啊,在你妈之前,有两个男孩,都是害脑膜炎的,第一个娃,长到三四岁,害了病,当时不知道什么病,然后就死了,你外公抱去山上挖了坑,埋了,第二个又是这样的 ,第二个出生才几个月,又是这样,奄奄一息的时候,外公就把那个孩子抱走了,那时我也没有奶水,也没钱去看病。娃埋进去的时候,还没死透呢,你外公一铁锹敲在了头上。第三个,也就是你妈,到了四岁的时候,又发了脑膜炎,当时你外公真的是怕极了,背着你妈就跑去县城找医生,说是无论如何也要医治好。但毕竟那会儿是真穷,没钱吃好的药品,所有你妈虽然捡回了一条命,但也永远的听不见了。”
说到这里她深深的叹了一口气,没有再说下去。我还震惊于外公的一铁锹上,也没有再问下去。
四
青春期的时候,我喜欢把最烦心、最隐蔽的事情,都跟外婆说。她能替我保密,能接受我,还能不以长者的身份批斗我。
早恋,我最先告知的是外婆。她知道后跟我一起贼兮兮的乐;想结婚,最先告诉的是外婆,她第一个拍手叫好;挨我爸批斗了,最先想到的是外婆,她跟着我一起数落我爸。末了又来一句:他是个好人,就事喝了酒后嘴巴就把不住风。
那些年,我的秘密很多,我的心思很深,这些,都只能跟外婆说。因为她爱笑,好像什么都看得开。唯一看不开的,是逐渐年长的舅舅,远在异地,杳无音讯,不知道成家了没,不知道身在何方,更谈不上联系。
外婆为此愁了好几年,拜汪姥爷,请神,算命,讲灵话,能想到的法子都想了,只知他在外一切安好,身处正南方,其他一无所知。
后来有人说,搭着木梯爬上屋头,脚踩梯子朝着游子的方向呼喊,可以将舅舅喊回来。外婆喊了有一个月之久,后来舅舅就打来了电话。
舅舅回来的时候34岁了,从老挝带回了一个舅妈,还有一个抱在怀里的婴儿。那一年外婆最是开心,往后的很多年,外婆都很开心。
五
如今的外婆有点忧愁,因为疫情,舅舅已经两年没有回家过年了。外婆肉眼可见的衰老,一晃,她成了八十岁的老太太。
没事的时候喜欢捣鼓手机,跟这个视频,找那个唠唠,她打出去的电话和视频都是随机的,打给了谁只有接通了以后才知道。我们都在外地,只有曾经日日期盼的孙女儿陪在声旁。孙女儿如今已经长大,上了初中。青春期的叛逆,让外婆吃尽了苦头。外婆常跟我们说:总有一天要被她给气死。我们也就是笑着听听,劝她想开点,别跟孩子一般见识。
今年舅舅又回不来,这是第三年。
去年小外公意外病逝,外婆明面上不说,但是心里却有了计较。人老了,总会又那么一天。明天和意外,谁也不知道哪一个会先来。而舅舅还远在千万里之外呢!这辈子生养了那么多,这唯一的一个儿子,还在千万里之外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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