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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转的时序在寒风里彷徨了一阵。时光的阶梯坚毅地延伸到了一个冥想的季节,天地间淡墨晕染。远处的村庄朦胧得无边无际,白茫茫的浓雾中,弯曲的树木与隐隐约约的屋舍,恍若走失的黑羊群,将整个季节弥漫得昏暗一片。
冬是河底的一只老蚌,自律地隐退在光阴的深处,独自回味昨日的芳华。雪是冬之精灵,是大地渴望守护的一季长梦。没有雪的冬是干瘪的,犹如一支无奈的秕禾。不经意的早上,大雪就堵住了屋门,一个薄衣少年用力推开门,嗬!厚厚的积雪覆盖了屋顶,铺平了院子。一绺儿冷峭的风从屋檐旁的雪面上掠过,带着雪粒钻进了他的裤管和袖口,他瑟缩了一下,继而惊喜地大喊一声:下大雪了!
雪仍在下着。迷迷茫茫的树林里,无数条缠裹着雪粒的枝桠恰如穿着棉袄的手臂,忘情地伸向天空,似在欢庆成就了的心事。饱蘸灵气的雪花自高空纷纷扬扬,层层叠叠,无休无止地下落,仿若所有的江河之水都凝成了无边的六角冰晶。兀立林中,通身雪白,透过粘在睫毛上的凉凉的雪花望去,眼前天空迷蒙,大地虚无,唯有落雪簌簌,树影幢幢,如梦似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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积雪已齐小腿。从林中移步旷野,一脚就是一个洞,但洞口随即会被雪花快速地掩盖,只留一个浅浅的凹痕,不久就与周围浑然一体了,好像浪涛抹平了沙滩上的足印。岑寂的四野是雪的王国,半空中的雪片是大秦军队整齐的方阵,在幽暗的苍穹下气度恢弘,排山倒海般地向地面进发。无际的原野笼罩在铺天盖地的落雪中,地面上的沟沟坎坎在无声的雪轮下被碾得平平坦坦,亦如遗落在世间的心心念念,被彻底雪藏了一样,只落得白茫茫一片大地真干净。但高处尚有几蓬风干的茅草露在雪面上,此时头顶沉重的雪帽,佝偻下了腰身;盐碱地里的枸杞树已完全失了水,枯枝败叶地一身寒碜,好像再难想起昔日的水灵。蓦然,一棵枸杞树的根部,洁白的雪地上出现一个凹坑,坑里杂乱着几撮土黄色的野兔毛,一行弯曲的连拖带爬的爪痕通向了远处的一片荒草丛,那是凛冬里野兔们难得的食粮。我看到年少的我,正在回头望向自己留在雪地上的脚印,从树林,经旷野,一直到枸杞树前,也是弯弯曲曲的,甚至还有硬拧成的直角,好似满腹的委屈无处诉说。这时候才想起自己一个人在旷野,一个人的旷野很辽阔,辽阔到随心所欲,但眼前只有漫天的雪花在静静地飘落。却又怵然想到,大雪天的野外是不是有什么可怕的东西在伺机而动,想到此就小心地望着来时的树林,好像真的看到树上坐满了精灵。于是冒雪急奔回家,到家后随手闩上了街门。
暮雪霏霏,洋洋洒洒。院中只扫出了两条小道,一条通向街门,一条通向茅厕,其余地方的雪则达到了腰上。昏黄的灯光透过窗棂上的麻头纸照向院子,映得窗台上的积雪晶莹可辩。窗前的灯影里,下落的雪片也更加急切而稠密。刚扫过的通道上,很快就会落上一层松软的新雪,踩上去,一步一个清晰的脚印。鸡的爪痕布满了院子,鸡们却迟迟不肯上树睡觉。后来,雪堆上的一只黑中带白的母鸡振翅欲飞却爪下无从借力,扑棱得雪粉飞舞,最终使出了洪荒之力,一声高喝飞上了枣树,枝头的积雪被震得成团成团地落入树下的雪堆。
夜里一片阒寂,只有枣树上鸡们的几声呓语,亦或是几声含糊不清的抱怨。梦里很冷,到处都很冰凉,屋顶上高高的雪冠整齐有致,刻画过的一般,好似自己夏天里用胶泥拓制的泥模;远处似有似无的大雪压折树枝的咔嚓声,是不是来自白天去过的那片树林,树上到底有没有坐着的精灵,大雪会不会永远下个不停……想啊想的,直到把自己想成了雪中的一个执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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