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增曲忠讲起汉语来语速较慢,会让人觉得她反应笨拙,一副娃娃脸,看上去比实际年龄小五、六岁,再加上跟我交谈时羞涩的眼神,让我误认为她是所有志愿者中年龄最小的一位。她少有的幽默感有些冷冷的,有时要靠自嘲来解决。
她爱吃零食,与同龄人不同的是,她的零食种类很杂,尤爱吃辣,一角钱一根的辣条,五角钱一小包的油炸面食制品都能挑动她的味蕾,吃着辛辣的零食,辣得眉毛调皮地向上抖动,眼睛眯紧了。那幸福表情像极了孩子。
她原来在西宁一家专科学校念旅游管理,念到二年级时辍学,差一年即可毕业。两年前,毛庄学校有位回族驻校社工名叫马刚,他和藏族女社工搭档产生不可调和的矛盾。女社工主动提出退出服务,在着晓学校服务才一个月的仁增曲忠被调到毛庄学校协助马刚。马刚在聊天中得知她因为亲人生病而辍学的事,发动身边的好友为她捐款继续学业。她拿着这份炽热的学费回到西宁的学校,校方同情她的经历,却也爱莫能助,原来她的学籍已被删除,无法继续学业。
“白白浪费500元车费。”她这样总结这段经历。
毛庄学校有两位年轻男僧侣做志愿教师,他们负责藏文教学。在校园里常见他们穿着僧衣与学生玩在一起,年龄较大的那位常常头戴一顶薄薄的白色兽皮帽。材质估计是牦牛皮或者羊皮。白色皮帽没有华丽装饰,毛朝里,皮朝外,纯粹的兽皮看上去很轻盈,有种简约美。
毛庄乡后山坡上有三座较大的寺庙。两位僧侣教师原本属于那些寺庙中的某一座。清晨七点不到,就已有勤奋的僧人开始诵习佛经。他们手捧经卷,在空地上边来回走动,边大声念诵。听说那座白色寺院里有很多佛像,我想上山参观,看寺院金顶沐浴在第一缕晨光中的圣洁。才行至半山腰,僧人饲养的用来护院的野犬就冲我咆哮起来,它们还会对路过的藏族学生产生警惕,上周就有小学生被咬伤。我只能站在半山腰静静伫立观想一阵子,然后悻悻返回。
2015年7月21日。
吃过早饭后,听老师们在议论文艺表演,神情中有些节日的兴奋。细细打听才知道,原来今天是毛庄学区所辖的孜荣乡学校举办校园文化艺术节。年轻老师们都想去凑热闹,他们在商量着互相代课。仁增曲忠让我上午去看演出,下午替她上一节课,以便她出去看演出。
和我一趟车的,除了两位特殊的僧侣老师,还有一位来自吉林的汉族老师。她是这里的长期教师,还没有孩子,已经任副校长。出了毛庄学校,沿着浅浅的河流向下游行驶。河漫滩上生长着好些杨树幼苗,对岸山体的背斜发育岩层清晰可见。从毛庄学校出来,沿途的野草丰茂之地,尽是野花灿烂。虽然这些花朵不大,但是星星点点铺就一片,也别有气势。三十分钟后,眼前一片拥挤的民居,这就是孜荣乡。河流呈欧米伽形流经山脚,乡对岸山上有一座装饰显耀的寺庙——嘎丁寺。在嘎丁寺可俯峙整个河流。
今天,嘎丁寺与孜荣学校合办文化艺术节暨儿童节。原本六月一日那天,正好是虫草假期间,当地教育机构决定将8月1日作为儿童节,并更名为“校园文化艺术节”,方便学校与儿童一起庆祝。当然不同的学校在具体日期上安排不尽相同。约二十辆车停在一片蓝紫色和白色小花丛生的天然花坪中,对岸宽阔的大草坪里早已扎好大大小小十几个帐篷,长串彩旗圈出来的表演现场还只有稀稀拉拉十几个当地百姓。山上寺庙迂回向下的小路上,身着民族服饰的百姓正兴致勃勃下山,向表演场地聚拢而来。
要过得河来,必先经过一座原木扎成的索桥,这座粗糙的桥最初带给我的是种冒险的兴奋。然而,走上桥一看,这一根根如我手臂般消瘦的木棍,有的已经开始产生干燥的裂缝,有的木质部破碎成粉末状,好似被白蚁蛀后留下的残渣,有几段棍与棍之间的空隙可以掉下一只脚,交叉捆扎的铁丝不再那么牢靠,有的棍踩上去会有滑动,再加上身后过桥人踩着步子使整个桥面开始摇晃起来,以及脚底翻滚的激流,这些都让我提心吊胆。
木桥刚建成时还可通行摩托车,从两年前开始就没人敢驾车通过。桥面宽约一米六,桥面上的我小心地选择着每一步的落脚之处,心也紧到嗓子眼,腿变得有些僵硬。桥两旁的铁索低垂,不到五十米高,不能作为手扶的对象。我能游泳,只是担心相机、手机掉入水中。
过得桥来,紧邻活动现场,有顶白色帐篷,长约三十米。帐篷内成排坐垫上端坐的僧侣们开始诵经祈福。年龄最小的似乎只有六、七岁,蟒筒乐器开始发出浑厚低沉的嗡鸣,帐篷里升起一股肃穆之气。
桥头成排的杨树枝头,成群乌鸦的哀鸣此起彼伏,在河谷间回荡,这是典礼尚未开始时最出色的背景音乐。它们偶尔在草地与树梢之间飞来飞去,在地面投下如老鹰般骇人的阴影。
趁表演还未正式开始,我决定沿山路上山,参观嘎丁寺新旧两址。山路的天然设计可谓别致,道路与山脚平面呈四十五度角,长约一百米,宽仅一米。山顶有三阶平台。逐级建有两间普通民居,以及嘎丁寺新址、嘎丁寺旧址。嘎丁寺旧址雄踞山巅,简单的红顶白墙。因为体例是长方体,且被一段残破的土墙遮掩,很难接受信徒在山脚的仰视。新址虽也是藏式风格,但已有了在阳光下耀眼的金顶以及多彩檐廊、宏伟柱头的渲染,较旧址阔气了许多,带有象鼻的龙头飞檐更是增加寺庙的生气。
新址似乎还未正式完工,正门前还停放着一架木料切割机,锯末撒满一地。进得大厅,六根约三十米的红柱支撑着寺顶。大堂正中央还散落着油漆小桶,油灯还未上供,佛像尚无。从两侧之一的水泥楼梯向上,经两层楼阁,推开钢制保险门,庙顶天台鸟粪斑斑,栖居于此的除了成群的乌鸦外,还可从咕咕声中觅得灰鸽的痕迹。从天台顶无法看见山脚下的帐篷,只有隐隐的声乐传来。走到天台另一侧,俯视裹挟着泥沙的孜曲河在峡谷中汹涌,向西南汇入扎曲,我为自己能一人独享这清静而感到幸运。
山顶民居中有一间陈旧的房屋,有根原木削制的方木梯通向空无一物的房顶。下得山来,孜荣学校的师生已经到达,他们正更换艳丽的民族表演服饰。有些家长亲自过来给孩子梳妆打扮,更换服饰,把带铜铃的腰带系得美观大方。表演场地后方,一顶褐色帐篷里,三位僧人负责售卖堆放在地面成箱的零食。零食种类很丰富,帐篷一面敞开着,有木栏横着阻止人群涌入。大人、小孩趴在木栏上指点着各自想要的吃食,栏里的僧人递到他们手里。几乎每个孩子手里都拿着一包零食,享受这庆典带来的感官欢愉。
场地工作人员用遮雨帆布简单地围成三个方形布幔,这就是临时公共厕所。布幔没有顶棚,而且只有一米来高,怎么保护他人的私密性呢?
庆典开始了,一排僧侣簇拥着嘎丁寺的老迈的宗教领袖出场。吉林女教师赶紧拉我的袖子,“快站起来。”众人全体起立,对领袖表示敬意。
这位老人家在表演开始之前发表了一段讲话,因为是我不懂的藏语,因此就显得特别冗长。在他讲话期间,大家认真聆听着,连乌鸦的鸣叫也变得稀无。紧接着的校长发言也不算短,我耐心等待表演的开始。这是我生平第一次观看藏族的歌舞表演,尽量观察细节。教师有专门的课桌椅搭成的观众席位,百姓大多席地而坐,学生以班级为单位在各自的区域内席地而坐。每个节目都会博得大家阵阵喝彩,观众热情投入,让小演员们都更加卖力。节目种类多样,除了传统的歌舞,还有藏语的“相声”。到了最后,还为考试成绩优异的学生发奖。奖品搭配是,一人一张奖状,一条黄色哈达,两、三种学习用品,外加一种生活用品,如毛毯、高压锅之类的。先是由老师将奖品按队形摆在表演场中央的地面,接着念到名字的优秀学生从班级席里出列,走进场中央的奖品前,接受大家的赞赏目光。嘎丁寺出资采办的奖品如此丰富,让我也羡慕不已。毛庄学校的老师们都评论说,孜荣学校奖品丰富,表演服饰艳丽,编舞大气热烈,但是咱毛庄学校有自己的杀手锏,学生将表演一段格萨尔王,这样就不会在排场上输给他们。
13点左右,整个活动宣告结束。停在草坪上越野车逐辆启动,成群的摩托车发出点火的轰鸣,个别家长带着自己孩子的奖品回家。小演员们排队乘卡车回学校,草原上只留下帐篷和零食包装袋。
看着四散的人群,饥饿的我准备和老师们一道返校。吉林女教师对我说:“他们准备了手抓肉,一起来吃饭吧。”我狐疑着,难道去孜荣学校食堂进餐?
我跟着她走进草地上白底蓝纹的帐篷内,里面早已摆好一圈课桌椅。桌面上摆着芒果、西瓜、香蕉、提子、酸奶、米饭、手抓牛肉(匕首切割)、饮料、油桃,以及市面上常见的饮料。帐篷不大,只围坐下12个人。
吉林教师此次还带着尕玛老师的小女儿,她切下小块的瘦牦牛肉喂她。小家伙一个劲地吃着瓜果、牦牛肉,嘴和手都沾满油脂,难怪长得如此壮实。孜荣学校的工作人员为我们斟茶,热情地招呼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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