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锁红楼：林黛玉的“东西风”论，并非简单的婚姻观

自小就告别父亲、在外婆家长大的林黛玉，虽然，在人际关系非常复杂、各种乌七八糟事情层出不穷的贾府，始终尽己所能保持着心灵的纯粹，不与其同流合污，但不得不承认，黛玉的很多观念，仍深受贾府的影响。

印象最深刻的，便是第八十二回，书上说，贾宝玉上学后，袭人在家没有什么事情可忙，闲来想起晴雯之死，不免悲伤起来，心想如果宝玉娶了厉害的正妻，自己岂不是又一个尤二姐香菱了。遂跑到黛玉那里探听风声，黛玉就感慨道：“但凡家庭之事，不是东风压了西风，就是西风压了东风。”

因为不甚喜欢读80回之后的内容，不仅仅一些人物角色的性情突然大转变，有部分情节也不太合理，所以，对于80回之后的续书内容，并没有特别熟悉。然而，却对黛玉说出来的婚姻观，吓得心一颤一颤的。

一直超凡脱俗的神仙妹妹，怎么可能说出“不是东风压了西风，就是西风压了东风”？想破脑袋，都觉得不合乎逻辑。除非一种情况，能让黛玉移了性情，那就是宝玉不要她了，或者宝玉出了事儿。但以黛玉对宝玉的痴心，若果真如此，也只能是要了黛玉的命，而难以彻底改变了以往的性情。

一个人确实会大变样，和过去完全判若两人，但一下子变成与本性彻底对立的那一面，却是不符合人性的。只有在一次次、一年年生活在不断的创伤和绝望之中，才有可能几年之后，逐渐成为最熟悉的陌生人。

而黛玉，虽然有心病，但是宝玉仍在，和她也始终相亲相爱，宝钗湘云这两个情敌也都不能再威胁到宝黛的婚恋，就连袭人都觉察出宝玉之妻必是黛玉无疑了，否则她不会贸然去试探黛玉。所以，无论如何，黛玉的婚恋观都不该是“东风西风之争”。然而，再跳脱出来黛玉的人设，细想一下，对于婚姻有这样观念的黛玉，也并非奇怪。这话又从何说起呢？

曾经，我也被誉为“不食人间烟火”的女子，有一同学，直接大白话说我：不是地上的人，是飘在天上的。那时候，虽然日子穷苦，却如黛玉一样，竭尽所能保持着自身的纯洁，发誓无论如何，都不要被世俗沾染。所以，从前的我虽未见过莲花，但对莲花出污泥而不染这一品性，始终视为人生终极目标。这个阶段，其实就是见山是山，见水是水的阶段，即一就是一，二就是二；黑就是黑，白就是白。

这让我吃尽了苦头，也受了太多身心方面的折磨。这个时候是见山不是山，见水不是水的阶段。而林家有女初长成，黛玉更是追求精神上的洁癖，要么爱，要么恨，没有中间地带。正处于见山是山见水是水的第一阶段，连宝玉都深知她这个特别的习性，在与其相处之中，尽可能保护着黛玉这种情结。然而，只要活在世俗中，就难免融入到世俗事务中。即便黛玉想做了至善至纯的“不食人间烟火”之神仙妹妹，也还是要面对管理潇湘馆这家荣府分公司里的员工，以及与其他分公司及总部那里人际关系上的维护。此时，便有意无意中来到了见山不是山，见水不是水的阶段。

所以，身为潇湘馆分公司总经理，和其他分公司及总部一些人员交往过程中，就免不了受到世俗观念的影响。换句话说，黛玉的“东西风”之婚姻观，完全受了总部及其他分公司的影响而形成的。而对黛玉影响最大的，莫过于王夫人和凤姐。

多年来，王夫人都绷紧神经，不仅要想办法讨好贾母，并找机会成为荣府最大且是唯一的掌权者，更是想方设法压制丈夫贾政最宠爱的妾室赵姨娘，如果赵姨娘未能生得一儿一女，或许还好一些，要命的是，王夫人有一儿一女（因大儿子贾珠已死，不算在内），赵姨娘也有一儿一女，若抛开正室和庶出这种身世背景的分别，赵姨娘的一儿一女，其能力和命运造化等方面，未必不如王夫人的元春和宝玉。身为贵妃的元春死后，赵姨娘的女儿探春也成为王妃，宝玉出家之后，赵姨娘的儿子贾环就是荣府未来的当家人。所以，一心想成为荣府金字塔尖上唯一的掌权者王夫人这个东风，必须压倒有野心为儿子争一争的赵姨娘那个西风。

而执行总经理凤姐，为了保全自己在荣府的地位，以及和贾琏的一妻一妾（妾也是凤姐刻意安排的，虽然有这么一个妾室，其实跟没有是一样的，因为醋缸子凤姐不允许贾琏和平儿经常在一起，所以，实际上凤姐的婚姻等同于一夫一妻）这种婚姻模式，更是不留余力地想尽一切办法铲除眼中钉肉中刺，导致尤二姐吞金自尽。

这王夫人和凤姐在对待妾室方面，为黛玉等人做了极好的表率，也怨不得黛玉会有异常想法，形成了“东西风”这样的婚姻观。更为重要的是，这个“东西风”论，不仅仅体现在婚姻中，也隐性地折射出荣府的管理层面，回顾一下，黛玉初来荣府的几年里，贾母一人独大，王夫人和凤姐及所有人，都得围着贾母转悠，这个时候，是贾母这个东风，压制了王夫人、凤姐及其他西风。

及至后来，当王夫人意识到儿子宝玉已经是大孩子了，她不能再任由贾母一人独大来掌控宝玉的人生，否则，王夫人的地位便会越走越往下。甚至，可以毫不客气的讲，可能宝玉成亲之后，作为婆婆的王夫人，就是个完全没有权利、被架空的老太太。儿媳妇若合她心意，还能和和美美，若不合她心意，与贾母凤姐一条心，哪里还有王夫人什么事儿？所以，王夫人是被动地抓住了绣春囊这个机会，进行抄检大观园来向贾母示威，证明自己是有权利掌管荣府家务事的。这个时候，是西风开始压了东风。

凤姐无论怎么八面威风，都是被压制的命运，第一，她是邢夫人那边的人，掌管荣府原本没她什么事儿，但种种原因，她有这个天赐的机会，成了荣府执行总经理，也仅仅是打理出入账目、照顾荣府一大家子的吃喝拉撒睡、维护好上中下三层人际关系等事务而已；第二，她是王夫人的内侄女，宝玉一旦娶亲，执行总经理的工作，便由宝玉妻子来负责了，凤姐也就类似于李纨，偶尔忙不过来的时候，唤她帮忙协助一下罢了。这也是为什么凤姐疯狂敛财的缘故，因为她很清楚，她这个西风是没办法压了东风的，她永远都是被钳制的执行总经理，并无真正的实权，早晚得把这个位置腾出来，滚回邢夫人那里去，过着与李纨没什么太大区别的后半生。所以，她要想办法让自己有更多财富，这是她整个后半生的唯一的依靠。

心较比干多一窍的黛玉，如何看不明白这一点？她是深知贾府的浑水，到底有多深的。如果此刻觉悟，便很快又回归到见山是山见水是水的阶段，但此时的见山是山见水是水，与初始完全不一样了。这个时候，如黛玉就会变成知世故而不世故这样的性情，即凡事看得透却不说破它，并有合理的方法来对治。因此，“东西风”这一惊世骇俗的论点，并不仅仅是黛玉的婚姻观，更是治理荣府这样家族的方式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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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费漠尘，针对红楼梦的阐述及解析，均属个人观念与感悟。文中图片均取自87版红楼梦剧照，转载请联系作者本人，感恩遇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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