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今年是我赚到钱的第一年,我终于攒下五千块了。
我终于改变了入不敷出的生活,想到的第一件事便是给我妈买点东西。
我回家去,以一副胜利者的姿态问我妈,妈我赚到钱了,快过年了,你想要什么?
我妈在看电视,她说她不要什么,你有那钱给自己攒下多好。
我坚持要买:隔壁家的三德子刚给他妈买了黄金镯子,六千块,带着挺贵气的。
我妈:三德子他妈是三德子他妈,你妈是你妈,你妈不想要金镯子,多俗。
我:可是三德子他妈有了,我也想让你有一个。
我妈:你想给你自己买去,妈不喜欢那个,别浪费钱了,啊。
(二)
我和二愣子逛商场,二愣子给家里人买了翡翠和Zippo打火机。
我问二愣子:现在老年人是不是都喜欢翡翠。
二愣子说:这我可不清楚,反正我妈好这口,说玉镯子养人。你妈有什么喜欢的吗?
我说:不知道, 我真的不知道。
二愣子又说:我看你妈平时在穿戴上不是那么讲究的,你就买点她用得着的就行。实用的,她应该会喜欢。
(三)
我妈工作忙,总跟我爸抱怨手机内存不够用,我给我妈买了一部手机,iBanana 7 plus 128G的,最新型号,选了她最喜欢的粉色款,喜滋滋的拿给她看。
她拿到新手机,马上发现了问题:电话卡在哪儿插?
我帮她把卡插好后,她表示很失望:只能插一个卡呀?一点也不高科技。
插上卡后。“这手机怎么还要密码啊?你是不是被人骗了?”
我说妈,要你自己设置密码。你不会设置是吧,那我给你设置。你想个密码告诉我。
我妈说密码要是我的生日。
我说妈你设个别的数,熟人都知道我的生日,这太不安全。
我妈嘟囔着:可我记不住别的数啊…
手机设置好后,问题还是层出不穷。今天打不出电话,明天发不了短信。一大早她不知怎么的把手机锁上了,怎么也解不开,一脑门子汗的来找我。
我生气了。我把手机解锁。妈,你注意点,等过年了我回外地上班了,手机再锁上了您身边可没我了。
我妈说,这手机你还是退了吧,屏幕那么大那么沉我握不住,字又那么小,我不会用你还和我急,这高科技我用着不顺手,你自己用吧。
我气不过:也好,这个礼物算是送失败了。
既然失败了,就要将功补过。我妈平时生活习惯很健康,坚持早睡,也督促我早睡。坚持早起给我做饭,然后再把我从梦里拽起来。
她一定很注重保养吧,我想。买套三蔻的化妆品,应该没错。我还特意跟柜台确认过,要抗皱祛斑赋弹力的。
我妈用了我买的化妆品,第二天就过敏了。脸上的疙瘩一起一片,巨痒无比,她还不敢挠。
我急坏了,妈,你怎么不告诉我你是敏感肌呢!
“没用这个之前我也不知道我是敏感肌!我一直都是擦小宝SOS蜜的!”
因为用化妆品这事让我妈好几天没出门见人,我心里挺愧疚的,别整那些花花肠子了,买点实用的吧。
我看她那指甲钳好大好重一个,还挂在钱包里,她也没怎么买其他的指甲钳。
我给我妈买了一组修甲工具,大品牌的。将她挂在钱包里的锈迹斑斑的大指甲钳换了个小的轻巧的。
我妈打开钱包,马上跟我翻脸了,说什么也要大指甲钳回来。
我妈说:那是你八岁那年,图好玩,亲手给我挂上的,我一直没卸。这些年咱们聚少离多,我看着也是个念想,你快还我。
我只能说,好吧好吧,给你,就喜欢这些老东西。看着她捧着大指甲钳跟宝贝似的,我心头一酸。恐怕这些年我陪伴她的时间太少了,还不及小时候多。
但是我的礼物,我的心意,还是没能送出去,我觉得我做的还不够。
(四)
我终于想到了一个向她表达爱的方式,这个方式是那样的笨拙、俗气。
我在家里通过支付宝藏了十来个AR红包。
门上贴的福字里藏一个。
桌上的饺子里藏一个。
她的床头柜里藏一个。
我妈特别开心,在我悉心教会了她方法后,拿着手机到处扫。一边扫一边问我:这些人是怎么把红包塞到咱家里来的?
我开始扯皮什么GPS、地点定位啥的,她就没继续问。然后又说:为什么藏这么多钱?咱家附近有人这么有钱吗?
我只好说支付宝在做慈善,因为要引流培养用户习惯云云,我开始庆幸我上班的时候还是有学到点东西的。
我妈把所有的红包都扫了。这回真是喜滋滋的,一家三口吃饭的时候,她从钱包里掏出几乎所有的红票子,塞给我。
我一愣:妈,我不要。
我妈让我收下,她说这不是她的钱,是藏红包那人的钱,不要白不要,等银行上班了她就把所有钱都提出来,让我拿去那边花。
她把钱包里所有的钱都给了我,就给自己剩下点零块钱,留着和亲戚搓麻。
我说妈我的钱够花了。
她说,不够,吃饭住房哪个不要钱?我这么大年纪钱都没地花,你们年轻人用钱的地方多。
我哭笑不得,最后这钱居然又回到了我手里。
我说:妈我花钱大手大脚,你先给我存着吧,我要用再找你。你看这个支付宝,咱们加好友后互相转钱很方便的。不用去银行了。
她终于同意。她规划着,一千块给我买衣服,一千块给我当路费,剩下三千存起来,留着我以后结婚娶媳妇用。
我看着她眉飞色舞的样子,她开心的笑起来的时候,眼睛便陷进眼窝深深的皱纹里去。
我给自己盛了一大碗饺子汤,趁热喝下。听着外面劈啪作响的鞭炮声,我的眼泪簌簌的往碗里掉。
(五)
我过年在家那几天,我妈总问我上班忙什么,问我的工作内容。
我头也不抬:妈你不懂。你连智能手机都玩不明白呢。我们公司研究app的,你知道啥是app吗?
我妈当了一辈子工人,研究了几十年怎样让单位的机器增产,在她年轻的时候也穿过波普图案的裙子赶过潮流,她并非在吃穿上不讲究,她的衣柜里挂着好几条我送她的丝巾,她说好看是好看,但是去买菜还围个丝巾就太隆重了,跟小贩砍价都不好砍。
但是她现在真的老了,她撩着自己掉下来的白头发说:
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多么熟悉的一句话。
在明晃晃的翡翠柜台,二愣子问我:你妈有什么喜欢的吗?
我说:不知道, 我真的不知道。
(六)
我一直觉得,我的父母,不懂我想要什么,他们不赞美我的成绩,不关心我的成就。还在他们的羽翼下,我永远不会成长为独当一面的男子汉,所以我选择毕业那年离开家去远方。
但其实,我也一样,我也从没有理解过他们,不知道他们真正需要的是什么。
在儿子背井离乡后,他们将所有患得患失的情感都系在我身上。他们什么也不想要了,他们只想要我好。
他们只想要我好,他们只想要看看我。
他们和我一样不善言辞,唯有长久的驻足和凝望,他们希望这关怀会成为我的力量。能在远方守护我,能替我劈开长风大浪。
我这艘岌岌可危的小船,每一次在他们的港湾中,短暂的停靠,对他们来说都是永恒。
父母对你说: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但那是他们的睿智,有些事情知道或者不知道,结果都是一样的,他们改变不了子女离开家的决定。
你对父母说: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但你也是知道的,你其实知道他们真正想要的是你的陪伴,但是你给不了,所以,还不如装作不知道。
普天下的父母与子女,如是这般,这般如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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