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靠墙闭目躺着只觉整个身体都是在不由自主的漂流旋转。
雨水啪啪地打在头盔上作响,地上积了水,水已经浸入了我的衣服里,衣服黏在身上潮潮的,十分难受。
我试图睁眼起身,一睁眼便是满眼的星星,一动便隐隐有种干呕的冲动。于是闭目躺着等着这种感觉慢慢消失。不知过了多久,一个手拍了我的肩膀:
“小伙子没事吧?”
我睁看眼一个身穿雨衣雨靴的老妇人弯腰关切的询问,非机动车道上停着她的小三轮车。我看着她斗篷下关切的脸,连忙推上头盔上的挡风镜说:
“没事,我马上走。”
“看你摔得那么严重,赶紧去医院看看。”
“我已经打电话了,朋友已经来接我了。”
她听我这么说后脸上的表情舒缓了些,直起腰说道:
“雨天路滑,骑车要小心,不要太快。”
“我知道了,谢谢阿姨。”
我看着她骑车慢吞吞离开以后,又闭上了眼。眩晕慢慢消退,胃里也舒服了些。
我试着起来,这时才发现我的脚腕被电瓶车紧紧压住了,一动便疼痛万分。我坐在地上想把车推开把脚抽出来,双臂却一直使不上力,试了两次都是徒劳无功,每推一次脚腕处便疼痛异常,第三次失败后,我气喘吁吁地靠在墙上。
我开始寄希望路过的人帮助,我打量了一下四周,心一下沉了下去。这条路位于工厂和农村旁边,路边都是是厂房、废弃的建筑、杂草丛生的荒地、绿化地等,不要说人,连车都很少,要再过两个路口人和车才会多起来。就在我准备打电话求助时,一个骑电瓶车的中年人穿过路口过来,我立即大声呼救,他把车停在斑马线下的红绿灯旁,急忙走过来:
“咋摔的?伤的重不重?”
“大叔帮忙把电瓶车扶起来。”
他立即把电瓶车扶起来立在旁边,然后过来把我扶起来。我的右脚脚腕处隐隐作痛,稍微一用力便奇疼无比。我站在电瓶车旁一再感谢那位大叔。
“你们这些送外卖的,骑车跟开飞机似的,早晚得出事,摔也是自找的,这里车少,要是车多人多,你这条小命说没就没了。下次注意点!”
他连珠炮般说完,气哼哼的转头就走,仿佛摔的是他。我一迭声感谢,看着他骑车走远,然后开始骑车去万达,现在已经过了迟到半个小时了。我小心翼翼地把车推到非机动车道上,时刻注意不让自己的右脚用力。我一瘸一拐地慢悠悠地走到达奶茶店旁,坐在屋檐下椅子上的组长一脸怒气地望着似乎欲言又止。我知道他本想大声斥责我一顿,但看我狼狈不堪的样子又忍住了。我走到他跟前小声说了句:
“组长来的时候出了点意外。”
他看着我忍着怒气说了句:
“以后注点意!今天迟到该怎么样还怎么样!”
说完便低头玩手机了。我走到一旁躲雨。我感觉到脚腕出一直在跳动肿胀,稍一用力便疼的厉害,我的右肩后到脖子上面刚才撞到墙上的部位也开始疼起来,右腿自大腿到膝盖也火辣辣地疼起来,这是擦破皮才会有的疼痛。
我全身上下火辣辣的疼,坐也疼,站也疼。我还是坐下来了坐在广场里的一个台阶上,手轻轻揉脚腕,没想到手一触就疼的厉害。我正在思考是不是去广场里的药店买了副膏药贴贴。柱子哥在我旁边蹲了下来:
“你咋搞的?”
“今天看房回来,过红绿灯时雨太大没注意冲到路边撞墙上了。”
我见他蹲下来立即从口袋里掏出烟递给他一支,并点上火,他深吸了一口,开口说道:
“房子看的咋样?满不满意?”
“房租不贵,环境差了点。”
“ 那房子我以前住过两个月,环境也是钱买的,想要环境好就多花钱,看你怎么选。”
“那房租不到现在房租的一个零头。”
“多少?”
“我现在房租一千五,刚才那人要我三百五。”
“三百五,日他娘又涨了五十,我以前租三百。真他娘黑心。”
“我本来还在犹豫租不租,刚才这一摔我决定租了。”
我边说边把掀开裤脚掀开了揉,脚腕处果然红肿地厉害。
“你脚咋肿成这样了?!”
他把烟头往雨中潇洒地一扔,随即过来把我的脚小心地翻过来翻过去仔细地看:
“快去医院,你脚骨折了!”
“用不着去医院,我买两片膏药贴贴就行。”
“放屁!不赶紧治你这脚说废就废了。”
他见我没反应,突然站了起来,似乎看穿了我的心事:
“你现在走路都困难,别想着去送外卖了,再送就把你小命给送了。”
我被他说的那么严重,心里也慌了,于是抬起头说:
“柱子哥扶我一把,我起不来。”
柱子哥把我扶起来,我右脚现在完全不能用力,脚一沾地就疼,不得不悬着。
“上我车,我带你去医院看。”
雨太大,骑车不方便,最后我们还是打了车,下车付钱时我忙用手机支付,被柱子哥抢先一步用现金付了。
雨天让医院更显得嘈杂喧嚣,车来车往,人来人往,喇叭声呼喊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一副乱糟糟的景象。
急诊室里人很多,排队的人从从里到外,医生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男人,面向粗犷,肤色黝黑,戴着一副无框眼镜,看上去十分违和。大约四十分钟后,终于轮到我,我坐在椅子上,把脚抬起来给他看,他轻轻地翻了我的脚腕,简单问了一下情况,就让我去拍片子。我在柱子哥的搀扶下一瘸一拐地出了急诊室的门。我们在大厅里转了一圈没找到放射科的路标,柱子哥向别人打听放射科怎么走。我单间走路早已累得气喘吁吁,于是坐在一旁长椅上等待。
“日他娘,不在这座楼里,我说怎么找不着。”
柱子哥过来把我扶起来,搀着我向外走去,我们从进来的大厅出去,雨还在下,雨势不减,刚才来的匆忙,我们都带伞,柱子哥把他的外套脱下来披在我们头上,架着我的肩膀慢慢地在雨中行走,过了大楼的转角,看见了一座二层小楼,门厅前写着三个红色的大字“放射科”。
一进大厅便袭来一股阴冷之气,前台孤零零地坐着一个护士,相对综合楼里的嘈杂喧闹,这里冷清潮湿,散发出一股说不出的冰冷味道。
柱子哥问那位带着眼镜的护士去哪拍片子,那位护士头也不抬,伸手往右一指,柱子哥被她的行为激怒大声叫道:
“你这是什么态度?!有你这样服务的吗?!老子来看病又不是不交钱?!”
柱子哥粗大浑厚的嗓门立刻引来了其他人的注意,一些脑袋从房门里走廊拐角处探出来。那个护士也窘红了脸,不甘示弱地叫道:
“叫什么?!嚷什么?!没看到那里的牌子写着呢?!”
果然在大厅与走廊的拐角处有一个半人高的指示牌,上面用黑色的记号笔写着“拍片往里走”。
“那又咋了?!你这是服务咨询台,我问你,你回答那是你的工作,是你们医院领导允许你上班时间玩手机的,老子花钱来看病,不是他娘的来看你玩手机的!”
那个护士被柱子哥一阵抢白,脸色通红,又急又窘一时无话可说。
“算了柱子哥,赶紧去排队,不然不知道得到什么时候能结束。”
“记住她的名字回头就跟她领导反映!”
柱子哥往她胸前铭牌上盯了一眼,她下意识地护住遮挡。
“别跟小姑娘一般见识,赶紧拍完走人。”
柱子哥搀着我往里走,口中依旧不依不饶,那个护士在我们背后自言自语不知在说些什么。转过走廊转角,又是一条走廊,里面放了一排蓝色的椅子,上面坐了七个人,见我们来目光纷纷投向我们,有的畏缩,有的赞赏,有的佩服,很明显刚才柱子的声音他们都听到了。
我们在一旁坐下,最外面的那个人往里挪了挪,每个椅子都是独立的,他往里挪我也不会坐他的椅子上,我还是向他投以感谢的目光。柱子哥坐下便开始聊微信。我仔细打量了他,四十来岁左右,头发乱糟糟的,一脸黝黑的褶子,左手放在胸前像脱臼了一样,穿着一身灰色工装,上面斑斑点点地分布着五颜六色的油漆,身上有股浓烈的油漆味。这时我才意识到他与里面那个人中间隔了一个椅子。
“大叔你是油漆工吧,胳膊怎么搞的?”
“从脚手架上掉下来胳膊撑地压骨折了。”
“怎么回事没固定好吗?”
“是这么回事,我说给你听听,今早晨我们正在一条街上给一个药店做门头,那街窄,正好堵了人家上班的路,最关键的是脚手架是竹子搭成的,一群人骑着车堵在脚手架下过不去,时候一大,一个骑摩托车的本地老头二话不说上来就晃脚手架,其他人一看也过来推,那脚手架都是用铁条固定的,禁不住来回晃,我正蹲在上面喷漆,被突然一晃,一下就摔下来了。”
“当时就你一个人吗?”
“店面小活不多,一个人够了。”
“找你来干活的老板当时不在场吗?”
“他开工来一下,中间来一下,结束来一下,你脚咋搞的?”
“骑车摔的。”
“听你口音是北方的,你老家哪里的?”
“山东,大叔你呢?”
“我家江苏扬州的。”
“你家里人怎么没陪你来?”
“儿子上大学,老婆在家种田。”
“干这行多久了?”
“我十八岁就干这行,今年四十二,算算得有二十多年了。”
“当初怎么想干这行的?”
“我们那村里都是干建筑的,瓦工、泥工、电工、木工、油漆工,不上学不做生意的青年就这个。”
“你干油漆工一月多少钱?”
柱子哥抬起头插口道。
“得看活多活少,活多一两万活少就几千块钱。”
“比我们钱强多了,大哥带带我,回头跟我给你干。”
柱子哥笑着说。
“干这行最难的是要钱,工钱越多越难要,遇到好老板一口气全给你,要遇到黑心的,那钱不定什么时候能拿着,我现在外面还有十来万工钱没拿着。”
大叔一脸忧虑地说完,气氛顿时压抑了些,柱子哥没说话,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片刻之后,柱子哥开口了:
“现在网络那么发达,只要一曝光没有解决不了的事,现在不是以前了,你的钱最多只是拖一拖不敢不给的。”
“大叔你放心,如果工资真要不来,到时你去申请劳动仲裁,它是国家专门替打工人解决劳动纠纷工资问题的,你去跟他们说,他们肯定会给你解决的。”
“我谢谢你们,这方面我不懂,咱们加个微信,万一真要有这方面的事当时还请你们帮忙。”
“有要帮忙的你说就行。”
大叔加了我和柱子哥的微信后不久,他就进去拍片子了。大叔出来后跟我们打个招呼说一会一起吃个饭,被我们婉拒了。拍完片子出来去急诊室给医生看,确认是骨折,开了药方,柱子哥扶着我到外面的椅子上:
“你坐着,钱包给我,我去给你拿药。”
我忙从口袋里掏出钱包,打开一看里面只有五十块钱零钱,于是又把手机掏出来给他:
“现钱不多,用我支付宝付钱。”
“那你跟我一起去吧。”
柱子哥扶着我去交钱拿药,打石膏,这一趟下来花了快三千块,从医院出来的时候已经下午,中雨也变成了蒙蒙细雨,在医院门口,我和柱子哥分开,他打车回万达,我打车回家。
医院里还是这么嘈杂忙乱,喧嚣被隔在了窗外,这场无妄之灾,让我眼见变好的生活又掉到了泥沼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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