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浇水、喷药、打条、掐须。
葡萄粒长了一点了,一颗一颗,像绿玻璃料做的纽子。硬的。
葡萄不招虫。葡萄会生病,所以要经常喷波尔多液。但是它不像桃,桃有桃食心虫;梨,梨有梨食心虫。葡萄不用疏虫果。——果园每年疏虫果是要费很多工的。虫果没有用,黑黑的一个半干的球,可是它耗养分呀!所以,要把它“疏”掉。
喜欢汪曾祺,因读《受戒》。读过该文的人大抵能领会到我当时的状态——正青春。人到中年后,再读汪老作品,却选读《葡萄月令》。据说它入选初中教材,难不成我越活越幼小了?
这篇文章看起来实在简洁明了,这是汪老一贯的文风。但比《受戒》少了清纯传奇风,多了敦实劳作气。
孩子们和老师会聊聊三、五、八月,总有不少好品尝之处,比如拟人与比喻。
然而我想聊聊六月。
它比没有葡萄果的九、十、一月篇幅长一点,比绝大多数月份短很多。如果去掉“疏虫果”这段,它大概也是全文最见腰线处。
六月一共三段。
第一段,只一句话,两字点明月令,八字交代四件活。
第二段,两句,一句以绿玻璃纽子喻指葡萄粒的形色,一句只“硬的”两字。我喜欢这长句后的两字句。这好像歇后语中的句式,更有歇后语中的腔调风味,洋洋得意,触感十足!
第三段,语句多。从反面入手,写“不招虫”、“不疏虫果”。先说“不招虫”,接说“会生病”故常喷药,与第一段呼应;后面一堆都是关于“疏虫果”的,然而葡萄不用疏虫果,按理无关不必写。
可我读着很喜欢,长见识啊——原来桃梨都有食心虫,原来虫果的形色及结果是这样的;也读出了“费很多工的”中一个“的”字,包含了人们疏虫果的辛苦,也包含对葡萄不需疏虫果的骄傲与欣喜。
看似无用的文字,却有衬托与宕开一笔的功效,读来仿佛一资深果农与你娓娓道来,是葡萄,更是果园中的葡萄,实在随性自在,真是好听而令人神往啊!不可删。
据说《葡萄月令》曾被退稿,因其太简单。然而这极合汪老心意:我希望文章写得平淡一点,自然一点,平常一点。
他也曾说过:语言的美不在每一个字,每一句,而在字与字之间、句与句之间的关系。包世臣论王羲之的字,说单看一个一个的字,并不觉得怎么美,但是字的各部分,字与字之间“如老翁携幼孙,顾盼有情,痛痒相关”。文学语言也是这样。
这大概就是现在的我为什么会喜欢《葡萄月令》并喜欢“六月”段落的原因。
年岁老去,觉得:越简洁越有力,“看似寻常最奇崛”。
读《葡萄月令•六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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