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载】殊途同归 （第四十九章 酒酿相思)
一瓶澧州青啤，一碟花生，一个热气腾腾的猪头肉土钵子，一盘酸辣土豆丝，便组成了一顿湘味十足的家常便饭。两人对坐着，享用着眼前的美味——尽管过了好几年，这餐馆的口味还是没有变化。韩湘云想到中学时，囊中羞涩，学校的饭票都要省着用，更别提下馆子吃饭了。只是在高考后，由尹怀生请客，在这家餐馆吃过一次，当时便觉美味。
他还记得那天一个女生喝醉了，面颊绯红，两眼水波流离，直愣愣地看着尹怀生，手舞足蹈欲上前拥抱他，嘴里还不停喊着：“我喜欢你，怀生！”说着说着又哭起来。看得尹怀生好不尴尬。最后无奈之下，还是韩湘云把那个女生背回了家。
时隔几年，当时的情景历历在目。韩湘云不由地将这件事当作笑话讲给尹怀生听，他听到，顿时也哈哈大笑。
韩湘云灌了口酒，又往嘴里塞了一口猪头肉，感慨地说：“那个时候，我们可真单纯啊！你太招女生喜欢，我跟你走在一起时，都能闻得到那些女生身上的醋味。有人还问我跟你是不是一对呢，思想真龌龊。我也就哈哈一笑，再问我免不了得揍他一顿。不过难免他们这样想，大帅哥放着美女不喜欢，成天跟我这么一个乡下小伙子混在一块儿，不是很让人想不通吗？”
尹怀生听了哈哈一笑，说：“那时候真是什么别的也不想，只知道学习，考大学。我跟你最聊得来，就想大学也考到同一个地方。记得高考发榜那天，我们俩知道被录取后，兴奋地跑到沅水边，绕着河堤跑了一圈，累得快散架了，便躺在河堤的草丛上说话。结果不知怎的我们俩竟睡着了。迷迷糊糊的时候，我觉得腿上凉飕飕的，还痒痒的，睁眼一看，竟然是一条蛇！那一下可吓得不轻。我大气都不敢出，让它慢慢爬过我身上，然后又爬到你身上，你竟然还没感觉。我又不敢声张，还好那条蛇最后爬走了，我赶快叫醒你。逃命一样地跑出那河堤。”
韩湘云嘴角露出笑容，说：“我想起来这事。刚开始我还以为你吓我的，听你讲之后，我后背都是凉的。从小我不怕别的，最怕蛇。”
他们俩人回想起中学那些岁月，眼神里都充满了浓浓的温情。可如今，时光的鸿沟已然将他们与过去隔离。对于尹怀生突然回沅水，韩湘云心中仍充满着巨大的疑问，刚才问尹怀生都被他语焉不详地搪塞过去了。
韩湘云收住笑容，面对着沉浸在美好往事中的尹怀生，又一次将这疑问抛了出来：“怀生，能告诉我你怎么从上海回来了吗？”他很想问叶婉秋的情况，但隐隐之间觉得尹怀生和叶婉秋之间可能发生了什么，怕刺激到尹怀生，他便把嘴边的话咽了下去。
尹怀生嘴角动了动，停下手中的筷子，叹了口气，说：“兄弟，你听了别惊讶，我这趟差点就回不来了。”
于是，就着酒，尹怀生一点点地将他在上海求职被套，又设计逃脱的经历将给韩湘云听，却对叶婉秋和欢子，只字未提。
韩湘云在尹怀生平淡的语气中听出了惊涛骇浪，他听到的这个离奇经历只在报纸上或小说上看到过，竟然发生在眼前这位气质儒雅的同窗好友的身上。听完整个叙述后，韩湘云仍久久不能平静，他一连闷了好几口酒，待啤酒的清凉稍稍平息了内心的澎湃后，他清了清嗓子，说：
“怀生，我竟然都不知道过去两个月，在你身上发生了这么多事情。真不敢相信外面的世界竟如此险恶。那个组织也很是奇怪，为什么费那么大劲要把你留在里头，就是为了要给你洗脑吗？你和你父亲真是机智，要不然现在你还被困在里面呢！想想都可怕！”
尹怀生不置可否地笑笑，说：“他们就是靠洗脑的方式，让人死心塌地地跟着组织，然后再给别人洗脑，这样一级一级地发展下去，最后爬到顶端的人，确实是可以赚取暴利。不亲身体会的话，也不知道人心如此脆弱，为了利益，就迷失心智。我出来后一个星期，就听说那个窝点已经被公安机关捣毁了，从警察那里，我才知道这叫传销，是才从国外传进来的一种非法销售模式，以控制人身自由，给人洗脑谋取暴利为特点。老板，也就是那个窝点的头头，被带去审问，死都不承认自己的问题。那些跟我一样被骗去的底下的人，好多都不想回家，哭着求警察放了老板。那些人既可恨又可怜。”
他说着，眼神伤感起来，他想到了欢子，这个给他的幽暗时光里带去一点光亮的女人，因为她的一个电话，让他有了与外界接触的机会，也是因为她的这个电话，让警方顺藤摸瓜，抓住了几个嫌疑人，从而捣毁了窝点。“欢子不知怎么样了，不知是被逮捕了还是被遣返回老家了。”尹怀生心中泛起的愧疚揪住他的心，他想起来欢子说起她家时那咬牙切齿的愤恨。“她一定很恨我吧！”这样想着，他灌了一大口酒。此时，唯有酒能麻痹他痛苦的神经。
此时，猪头肉钵子下的炉子里，酒精不足了，韩湘云招呼了一声：“老板，加点酒精！”然后静静地看着尹怀生。他比过去消瘦了点，眉眼里多了些经过一些世事的成熟。眼眸更深了，显得轮廓更为鲜明。此时的他，似乎陷入了某种情绪当中。刚才欢快的气氛凝滞下来，忧伤氤氲开来，堵住了双方的鼻息。韩湘云对尹怀生，突然泛起一阵心疼。他知道这件事情，对尹怀生的影响还是很大的，他需要时间将自己的情绪从其中清洗出来。于是，他静静地等待着，没有说话。
尹怀生试图从情绪中走出来，便又倒了一杯酒，与韩湘云碰杯，说：“真高兴又与你见面了！说说你最近的情况吧！”
韩湘云便说了几件学校发生的趣事，还有他刚开始走上讲台的糗事。引得气氛缓解了一些。
尹怀生笑道：“看来这个中学老师不好当哦！不过学生们还不知道你是肌肉男呢，到时候给他们露两招，看他们还敢惹你！”
韩湘云知是取笑他，便哈哈一笑。他问道：“哪比得上你，几句话一说，那些学生都要把你视为男神！对了，你出去两个月，档案还是在原单位吧！”
“嗯。我父亲费了好大劲，把我的档案留在了机关。对外说我去上海看病。刚开始就被人看成了个病秧子，现在领导还分外照顾我，不让我干太多活。我便抢着多干点。无非是写写东西，打打杂，接听下电话。今天清闲一点，正好是吃中午饭时间，我就来找你了！”尹怀生的语气轻快起来。
韩湘云笑道：“看来你对新工作得心应手嘛！以后高升了可别忘记我这个贫寒的兄弟啊！”
尹怀生哈哈一笑：“你又在取笑我！你是我一辈子的兄弟，怎么会忘了你！而且，能保住饭碗就不错了，哪还想得到高升！对了，高宁和徐璐不是也在沅水一中嘛？他们快结婚了吧！什么时候邀他们一起出来玩吧！”
提起高宁和徐璐，他们俩都有说不出的羡慕。韩湘云虽说跟高宁和徐璐在同一个学校工作，但相处的机会还真不多。因为在不同的年级，平时打的照面就少，再说高中老师从早到晚连轴转，周末只有一天还要看自习，更没有时间精力来聚，只有刚开学的时候一起到外面搓了一顿，算是庆祝大家顺利入职。听说他们俩还跟原来一样如胶似漆，过了这一年就准备订婚了，韩湘云不忍干扰他们小两口的二人世界，因此也很少主动去找过他们。
听尹怀生这么一说，他又想起大学里他们五人齐聚的情景，便一口答应，说：“好啊，我问问他们，大家一起约个时间，是有好久没聚了！”
说完这句话，他的喉头像被堵住了，那个秀丽的身影又出现在脑海里，他不禁叹了口气，淡淡地说：“可是，少了一个人。”
尹怀生知道他指的是谁，她是他们俩共同的情结，也是共同的软肋。一提起她，空气里便多了一种微妙的东西。于是，他们俩似乎形成了一种默契，都小心翼翼地试探着，不去刺伤那层藏在心底的最珍贵的柔软。
尹怀生叹了口气，眼里似有泪光，说：“都怪我太无能，无法留在她身边。但也不能让她放弃学业。所以，只有等待。至于未来，我还不敢想那么多。”
韩湘云陷入了沉默，他的心像是被针头刺了一下，刺痛感蔓延开来，升腾到喉咙处，变成了种辛辣的感觉，刺激着泪腺。他心底对叶婉秋泛起了一种说不出的心疼。
韩湘云想：“她孤身一人在上海，爱情却前途未卜，尹怀生失踪那些日，她不知道有多么煎熬。可怜她苦等那么多日！”
他这样想着，便问：“等你等不到，她一定很焦急吧！她现在还好吗？”
尹怀生一口口喝着酒。何以解忧，唯有杜康。可是，酒不够浓烈，不足以解他的烦愁。情绪更浓地聚集起来，与酒精一起，冲击着他的鼻头和泪腺，他努力克制着不断泛起的酸辣感，眼角却不自禁地红了。他叹了口气，说：“是啊，我对不起婉秋。”说着，招呼着老板再来一瓶酒。
两人陷入了沉默，眼前的猪头肉还在炖着，冒着诱人的香味，钻入他们的鼻息里，可是再也拨动不了味蕾生出津液。他们都陷入到了情绪当中，眼前的美味也变得平淡了。
韩湘云想安慰一下尹怀生，可是喉咙动了动，却不知道说什么。他只好陪尹怀生一起沉默。在炉子酒精快烧完的时候，他说：“怀生，三年说长也长，说短也短，如果心是恒定的，那三年光阴不算什么阻碍。只是，希望你不负婉秋，她对你，用情很深。”
说到这里，韩湘云的心有开始隐隐痛了起来，想到远在上海，孤独无依的叶婉秋，他恨自己无法保护她，他突然想插上双翅，此刻就来到她身边，抱抱这个可怜的人儿，就算静静地看着她也行。
他突然有点怨尹怀生。这时，一个想法冷不丁地出现在他脑海：“如果尹怀生负了叶婉秋，伤了她的心，我定饶不了他！”这个想法让他一个激灵，他难以想象如果这种情况发生，他会不会真的对眼前的这位挚友做出什么冲动的举动，他不敢再往下想了。
这顿饭在两个人的沉默中结束了，他们各怀各的心事，回到了各自的工作岗位上。
那天深夜，当韩湘云结束一天的工作，躺在床上时，他还在回想着白天和尹怀生的谈话，思绪充斥大脑，久久无法入睡。他突然觉得人生是充满戏剧性的，很多时候，人们无法按照自己的本心生活，而是被很多东西所牵绊的。在庸常的生活面前，那些理想，那些诺言，还有那些美好的风花雪月，往往都被磨成了灰，最后片甲不留。
他一直劝自己对叶婉秋死心，他知道叶婉秋的心已经属于尹怀生。但是，当他听说他们俩被迫分离三年时，那股希望的火苗，又摇曳在韩湘云的胸膛。他尽管知道那只是奢望，但是，人们为了爱情，总是飞蛾扑火般奋不顾身的。韩湘云想：“明天就去买考研书，能考去上海是最好。即使不能与她成为恋人，在她身边照顾她也是好的。”这样想着，他才安下心来，进入了梦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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