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爷爷弟兄四个,排行老二,大爷爷从小一只手残废,太奶奶送他去学了中医,在镇上开中医铺。三爷爷走的早,四爷爷闯了关东。
1955年的冬天.大爷爷有病回老家休养。也许是因为家里太冷清,也许是因为太寂寞,跟父母商量让我去他们家住。
大爷爷家是个小四合院,四间正房,三间东厢房与门楼相连,大门朝东,四间南厢房,开了南门,太奶奶在里面住,西墙是与西邻的界墙,与我家相隔一条小街。
我家是粗茶淡饭,大爷爷家鱼肉齐全。家具比较考究,进门的厅堂正北,一张红色条案。东卧室一个大衣柜,一个半柜。半柜上一架村里唯一的西洋坐钟,打点,到点就发出清脆悦耳的"嘡嘡”声。谁家生了孩子,为了记个时辰就过来问个钟点儿。东卧室还带了一个储藏间。西卧室没人住。东厢房有一盘石磨,玉米,小麦都靠石磨磨面。
大爷爷是个不苟言笑的人,和我爷爷一样脸上的线条很硬。大奶奶在当时是很时髦的人,缺陷是一只眼睛是假的。
他们俩对我还好。至今刻在心里的情景是:冬天夜长,早晨醒的早,又都不愿起来。我睡在大爷爷和大奶奶中间,睡醒了也不能乱登乱刨。大奶奶给我拿块冰糖,让我含在嘴里慢慢的化。而我咳愣咳愣的嚼着吃。那甜味儿,那感觉,真是太享受了。
这之前,我吃过白糖,没见过冰糖。估计村里的孩子也就是我品尝过冰糖吧。
转眼就过年了。大年三十,父亲来给大爷爷家挂祖子(家里已故人的名字都在这上面,类似族谱一样的,上下都有图案,中间是竖着的条格,条格中写人名),摆供品,高高的香炉放在正中间。
地上铺了谷秸,放了拜垫。院子里也撒了些谷桔,是给回家过年的祖先喂马用的。
大爷爷没有孩子,有过继父亲的打算。
年三十晚上守岁到十二点,吃饺子,烧纸,上香。我们那叫“发子”。
大爷爷上完香,我们三个人坐下来吃饺子。大爷爷吃完饭到厅里去了一趟,回来很严肃的问我:怎么把香弄断了。我说我没动。他非说是我弄断的。
我说不过,也不知怎么说,就悄悄的走了,要回家。外面的大门有两道门栓,一道是内门栓,我能拉开。另一道是内外都能开的门栓,也叫搭关,就是门外带圆环的那种。比较高,我够不着,就在院里拿根谷秸,往上挑,试了几次,打开了。
外面天很黑。
回到家和母亲说了香的事儿,并说不回去了。
大奶奶后来说:人家腿肚上的肉,糊不到自己腿上。
我晚上到太奶奶那去睡觉。
大约是二月二那天晚上,我在睡梦中被拍打后窗的声音惊醒,只听大奶奶边拍边喊:“妈啊,快点!恁儿不行啦。”
太奶奶穿好衣服就出门了。
第二天上午母亲给我缝了一顶带一点红布的白帽子,她穿一身孝服,告诉我:你大爷爷没有了。你过去看看吧。
我问:他还会说话吗?
母亲说不会了。
我又问他还喘气儿吗?
母亲回答不喘气儿了。
我这才跟着母亲过去。看到大爷爷躺在厅堂正北的门板上,盖着白布,头戴一顶黑色的毡帽。
我站在大门口,挡住了所有想进来看热闹的小伙伴。
事后母亲告诉我,大年五更断了中间那根香,主纳顶家门的,大爷爷当时犯了疑忌,他希望是我把香弄断的,这样就会减轻他的心理负担。没想到我不认账,还一去不回头。
身体的病,心理的病,使大爷爷的身体每况愈下。
长大后,对自己当时的举动很后悔。老想着如果当时我不离开,我认可弄断了香,是不是大爷爷就不会走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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