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平是我高中时的同学,也是我当年最好的朋友。就在三天前的一个深夜,我忽然通过QQ得到了他去世的消息。
翌日,经多方打听,这个消息得到了证实。据说他是在突然昏迷后不治身亡的,病因不详,大概是猝死吧。
他早在元旦前的某一天就去世了。但由于近年来我们毫无联系,因此直到正月初八,也就是他去世一月之后我才得知。和我一样,多数同学对这个消息感到惊异。这几天,在依稀可闻的鞭炮声中,春节的脚步渐去渐远。我也该进入工作状态了,但总是难以平静,脑海里时常浮现起有关他的记忆。
我是1987年9月进大荆中学的,入学后很快就认识了王平,因为他是我们的班长。那时的他,个子较高,身材瘦削。也许是艰苦生活所致,我们当年都很瘦。但他身手矫健,体能很好,擅长跳跃,我们比拼立定跳远,我根本不是对手。路过操场时,他常常习惯性地跑到篮球架子下,迅速跳起,摸一下篮环,再跑过来继续走路。
印象中,他的头发短而黑,有点卷曲;他的脸黑而瘦,有点络腮胡。但他眉毛浓,眼睛大,说话温和,面带微笑,待人友善,是一个很有魅力的小伙子。那时,我们的学习、生活设施十分破旧,教室里换灯泡、擦黑板、修桌凳,很多都是他干的,他是个热心肠的人。
高一那年元旦,我们班搞过一次联欢晚会,他是组织者。元旦晚会的致辞是我精心起草的,本应由班长宣读,但我写得太潦草,他来不及预习,只好由我代读。元旦晚会就在破旧的教室里举行,王平是主持人。
没有舞台、没有音响,甚至连一只话筒都没有,但教室里挂着彩纸,课桌上摆着瓜子,讲台上歌声不断,大家团坐四周,掌声笑声此起彼伏,其他班的同学纷纷赶来,把教室围得水泄不通。那是我高中经历过的最成功的晚会,印象十分深刻。
高一下学期,我是班里的学习委员,他是班长,我们经常相处,交流很多。
王平家在大荆河对面的孟村。由于多子,负担重,他家境贫寒。
他父亲是一位村医,家里有一只简陋的医药箱,但前来打针买药的村民似乎很少。他是家里的长子,下面还有三个弟弟和一个正在咿呀学语的小妹妹,据说是抱养来的。几个弟弟都很贪玩,不爱学习。相比之下,他成熟稳重,学习尚可,因此成了父母唯一的希望。
他家的房子低矮陈旧,年代久远。门口是一个狭长的小院,院里有一只大笼子,笼子里养着一群老母鸡。无论白天黑夜,“嘎嘎嘎”的鸡叫声不绝于耳,臭烘烘的鸡粪味四处弥漫。
在那艰苦的岁月里,他曾经给予我真诚的帮助。
他家离学校不远,来去方便,而我家远在二十里之外,必须住校。那时,大荆中学的生活条件十分艰苦,破旧的教室也是我们的宿舍,冬天寒风呼啸,窗纸哗哗作响,很难入睡;夏天蚊虫肆虐,酷热难当,睡觉更难。食堂里只卖玉米糊糊,喝饱后又很快就饥肠辘辘。打饭如打仗,大家一哄而上,拥挤不堪。那时,住校生活饥寒交迫,没有相当的毅力是很难坚持的。
王平知道我们住在学校吃不饱,曾多次带我去他家,他父母对我十分友善。他曾两次明确提出,要我长期住在他家,只需交些口粮即可。但是,我父亲担心这样会有诸多不便,就没有答应。上高二以后,文理分科,我离开高一(2)班,先后在高一(3)班和文科班学习,我们的交往随之减少。
高中三年,他始终是我最要好的朋友,我也是他家的常客,与他父母和三个弟弟都挺熟悉。但是,他身为班长,学习成绩却很平庸。1990年夏天,我们高中毕业,我顺利考到了陕西师大,他继续留在高中复读。
上大学的第一学期,我给他写过几封信,元旦时还寄去了满载祝福和鼓励的贺卡。我在信中详细介绍了大学的情况,希望激发他学习的动力。但他极少回信。快放寒假时,我终于收到了他的信,但内容令人尴尬。信中,他说他不羡慕我,他对大学不感兴趣,更不屑于上大学;他说他有自己的人生目标,别人无法理解。这是我们最后一次通信,此后再无联系。
一年以后,就是我上大二那年元旦,我竟然在师大校园里碰见了他。那天傍晚,我拿着碗筷准备去吃饭,刚走出宿舍楼,就看到了他的背影。他正站在楼下的宣传栏前看报纸,似乎不是为我而来。一年多没有联系,他竟然在这里出现,我十分惊异。我连忙带着他去食堂吃饭,边吃边问他为什么出现在师大校园里。他说自己是当天上午就到西安的,下午一直在财经学院看老师下棋,见天色已晚,就来找我。
晚饭后,听说地理系一位老同学所在的班里要开元旦联欢晚会,他竟然积极地要我带他去参加,我没有答应。当晚,我们在宿舍里一直聊到深夜,他说的一些事情令我吃惊。
他是前一天下午就到西安的。当时,他在商州一个职校学习,这个职校是西安财经学院开办的。周末,一位女同学要回临潼,他便随从护送。到西安后天色已晚,他们俩便住进了一家私人旅馆。不料,半夜有人冒充警察查房,他们遭到敲诈。第二天,他身无分文,便去西安财院找老师求助。赶到财院以后,发现老师正在下棋,他便站在一旁围观。直到天快黑了,他才想起来师大找我。
他还给我讲述了自己一年来的曲折经历,包括一些浪漫离奇的情感故事,我听得目瞪口呆。
此后,我们十年没有任何联系。
那十年里,我奔走求学,到过上海,去过温州,驻过沈阳,最后又回到了西安。期间,我曾经断断续续听到过一些关于他的传说。最初听说他和高中的女友分手了,后来又听说他在河南郑州经商致富,还拥有房产。对于他的离奇爱情,我很不解;对于他的商业成就,我很羡慕。
2003年夏天的一天,王平突然联系我,并来到西安南郊我的家中。
他比十年前胖了很多,显得较为强壮,也十分健谈。他说他在郑州做中央空调经销商,有自己的小公司,生意不错,还买了房子;他说他的两个弟弟都在郑州跟着他干,但一个弟弟年前去世了,原因是过度饮酒,得了肝病。
他弟弟去世时年仅二十多岁。当他带着弟弟的骨灰从河南回到老家,年迈的父母失声痛哭。我为他的成功感到高兴,也为他弟弟的英年早逝感到痛惜。
此后又过了三年,大约2005年冬天,我向他借钱买房,但没有结果。当时我正在沈阳读博,我的家人在浙江温州。温州房价快速上涨,我们决定买房。但手头拮据,不得不四出借债。我向四、五个关系很好的朋友发去了借钱信息,最终一无所获。王平在收到我的短信后立即回电,说等他出差回郑州后会尽快汇钱给我,我很感激。
但是,几天后,他突然从郑州打来电话,说妻子瞒着他卖掉了房产,带着孩子不知去向,他已经无家可归了。我连忙安慰他,希望他处理好家事,不用考虑我的问题。
几个月之后,也就是2006年春天,他突然来电话向我借钱。他说自己正在郑州与妻子打官司,苦于无钱缴纳诉讼费,希望我借他五千元,两月内归还。我没有拒绝,立即给他汇了三千元。但是,他并有守约,而且一直无法联系。
到了2009年夏天,他突然打电话给我,说他在西安做安利直销,希望我去给他们的学员讲课,我婉言拒绝了。
就是那一年,听说他家里出事了。追随他到河南郑州打工,后来又随他回到商洛的另一个弟弟,也因肝病突然病逝。他那年迈的父母,第二次捧着儿子的骨灰走进村子,悲情可想而知。
此后我们再无任何联系,但关于他的传闻却不绝于耳。最初听说他回到商洛做安利,广招门徒;后来又听说他带人冲击派出所,试图救出学员;更多传来的消息,是关于他个人生活的一些绯闻。
同时,他的“事业”似乎并不景气。由于他到处宣扬安利直销,总想拉老同学入伙,加之他多次借钱,搞得大家都很怕,纷纷疏远他。我无奈地意识到,这位昔日的同窗好友,已经越来越陌生,即将消失在我们的视野中了。
终于,2012年春节后的一个寒夜,我听到了王平病逝的消息。寒冬腊月,满头银发的父亲第三次手捧儿子的骨灰,步履蹒跚地走进村子,那种场景让人情何以堪啊!要知道,王平可是他的大儿子,是家里最有出息的孩子!据说,村里人夹道围观,男女老少纷纷落泪。
我进入他的QQ空间,翻看他的照片、日志和留言,心中无限惆怅,陷入深深追思。
他最后一次更新QQ空间是在2011年12月11日,即去世前两个星期。他空间的访客都是一些陌生的女性,没有一位是我们的老同学。
下面是我从他QQ空间转引的一些诗文:
“人生就像一列开向死亡的列车……,
“列车上的人不断地上车、下车,好比生命里那些不断地来了又去了的人。
“在匆匆而又漫长的旅途里,每个人都能够感受到生命里慢慢沉淀的寂寞。
“于是我们在来往的旅客里寻找,寻找可以破译自己幸福密码的人。
“有人会陪你一直到终点,却总是无法诠释你的幸福;到最后你才发现,那个坐在对面并不识的人,也许才是真正掌握你幸福密码的人……
人生的列车——追忆老同学王平王平去世时只有40岁。在他的人生旅途中,我们这些老同学都只是匆匆过客,无人掌握他的幸福密码。但是,他那短暂而坎坷的一生,似乎也诠释了生命的顽强和脆弱。
说生命是顽强的,因为它能够经历东奔西走的劳顿和穷困潦倒的挫败而百折不挠;说生命是脆弱的,因为它是一台随时可能熄火的引擎,一旦心跳骤停,必定灰飞烟灭。
每个人都无法预知生命的终点,更无法控制生命列车的去向。但是,无论何时死去,我们对幸福的追求始终是生命的真谛。我不知道他追求的幸福到底是什么,但肯定与我们大相径庭。
有一年夏天,他通过QQ问我:“暑假在忙什么?是忙着招生挣钱,还是忙着卖文凭牟利?”字里行间透露着自信和老道,其实他对我一无所知,对这个世界也知之不多。我无言以对,便把他从我的好友列表中删除了。我知道,我们早已分道扬镳,中学时代的亲密永不复还。
“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死去何所道,托体同山阿!”死去的无法复生,活着的请珍爱生命!
王平同学,请一路走好!愿你在天堂里过得幸福、快乐!
初稿,2012年2月1日,正月初十,西安
再稿,2018年7月7日,星期五夜,上海
作者简介
橡树,陕西商洛人,毕业于陕西师大,后读研读博,从事高教工作至今。经济学专业,文学爱好者。喜欢用平实的文句,素描人生社会,抒发家国情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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