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后黄昏,泥泞的巷道,路人踩出的泥洼里积着或多或少的泥水。空气潮湿得像要滴出水来,天又将黑,整个巷道半晌也看不到一个人,空寂地令人有些发毛。巷道两旁尽是些低矮破败的茅草棚屋,随便找个缺口打眼望进去,十室九空。
两个月前,这座有两千多年历史的梓州城迎来一场浩劫。城中心的南王府被一把火烧得只剩下残垣断壁。随后,一波又一波的麻衣人以及官府的兵丁在整个梓州城内发了疯似地搜查和屠杀。这些兵匪在祸害了一个月之后退去,而梓州城却足足少了半数还多的人口。逃的逃,死的死,城内还剩下的百姓,几乎家家披麻戴孝。
一个光着上身,肤色黝黑的老头猛然间出现在小巷尽头,他东张西望着快步走到一个茅草棚门口。
老头摘掉锈迹斑斑的门锁,刚把门推开,一个小孩撒丫子就要往外冲。老头眼疾手快,一手扯住小孩的胳膊,总算没让他跑了,见小孩要喊,又连忙用另一只手将小孩的嘴死死捂住。小孩双眼通红地挣扎着,想要咬老头子的手,老头子也不废话,直接把小孩给拖进屋里。
门,又“啪”地从里关上了。
“外面全是要找你要杀你的人,瓜娃子,莫乱跑。”
“记到,你姓赵,跟我姓的!”
“喏,给你买的糖饼子,有白芝麻的。”
直到三十多年后,赵定秀都能清晰回忆起来发生在这棚屋里的故事。他就像他的养父一样,当了一辈子的佃农,好在运气不错,讨了个媳妇,给他生了四个孩子。
有些事情,他在心里埋了一辈子,谁都没说。只在四十岁快死的时候,告诉了年仅七岁的大儿子。
那些高大的房子,宽阔的庭园,稀奇的吃食,来来往往众多的人,以及那个被自己绑过风铃的阀阅,终于要随着自己一起,被埋在黄土之下了。
想想那个被自己恨了前半生,又怜了后半生的养父,大概也只有自己,才记得他粗糙的手和黝黑的皮肤了吧。
我姓赵啊,赵定秀闭眼前最后叹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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