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身误

终身误

1

某天，姐姐指着三十米开外的一个男孩悄声说，“把这个男孩给你介绍介绍吧”？她远远看去，男孩正神思专注地和同伴讨论着什么，身穿白衬衣白裤子外扎腰，面目清秀，虽然男孩并未注意到她的偷窥，但她仍像做贼般的双颊滚烫。那一年她十八岁。

少女情窦初开，春心萌动，一想到男孩，她便心生欢喜。姐姐这边便着人去说，可是媒人的回话却瞬间浇熄了她雀跃的心。说是他才刚下学，不想那么早定亲，就这样看也没看就一口否定了。这一年他十七岁。

女孩带着愤懑和失望回了家，刚好又有人说亲，相看完，家人都不同意，可她偏要和大家唱反调。父亲更是斩钉截铁地说，“你想清楚，一旦定了，即便死也是不能退的”。她哪想那么多，或许仅仅是为了赌口气，哪怕她都没看清男方长什么样。

家人拗不过她，便在年底为她定了亲。一个月后的元宵节，她被叫去男方家过节，这算是她和未婚夫第一次打照面，只一眼她便后悔了。脑中浮现的是另一个男孩清俊的面容，却怎么也无法和眼前这个紧抿着双唇，面色清冷的未婚夫重合。

第二天她便急不可耐回了家，从此便心事重重，郁郁寡欢。她不敢跟家人讲，自己夸下的海口，自己选的路，哭着也要走下去。

刚好外甥出去，母亲让她去照顾姐姐月子。她又一次去了姐姐家，又一次见到了男孩，而且这一次是近距离的接触。姐姐的小姑子小英和她年龄相仿，一回生二回熟，渐渐的俩人熟络起来。

那时候没什么娱乐项目，打牌就成了年轻人主要的消遣之一。没什么可玩的，小英提意拉俩人来打牌，她也是闲的发慌，自然没什么异议，小英便跑出去找人。拉了俩男孩过来，其中一个就是他。

她虽然心里“怦怦”直跳，却装作什么，几个人玩的甚是欢快。中午散场，各自回家吃饭。急匆匆的吃罢饭，男孩又自己跑了来，也许是等着玩牌，也许是知道了些什么，腼腆的笑容里带着些欲言又止。

直到姐姐月子满月，男孩是一天都没少的每天出现在姐姐家。很明显，他对她也有意，可是却不知如何开口，只是笨拙的有意无意的接近她。她既不回避也不迎合，恰到好处的若即若离。

2

他让家人去打听，说她已经定亲，更是悔恨交加。可是那种悄然而至的心动再也停歇不下来，他想每天都看到她，哪怕是什么都不说，只是静静坐着，就有种“岁月静好”的感觉。

可是，快乐是短暂的，她在姐姐满月后就一声不响的离开了，以至于他去找她时扑了个空。那些见不到她的日子，他的心像被猫抓了般，坐立难安。忽然灵机一动，曾听她说她在家是管账的，像赶集的活儿都是她的。

他便鬼使神差的每天步行去赶集，十几里的路风里来雨里去，他乐此不彼。也许是老天垂怜，还真是十次有八次能见到她，他心里乐开了花。见了面，哪怕什么都不说，心里便如吃了蜜的甜。

母亲说他疯了，天天啥也不干，就知道往街上跑，他啥也听不进去，仍旧不管不顾的每天去。听她说想退婚，他心里更是有了隐秘的期待。那时候他已经十九岁了，已开始有媒人上门提亲，可是他不愿意，他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再后来她说家人不同意退婚，仿佛是看穿了他的心事，她劝慰他说，不用再等了，你也找个人定下来吧。他的心情很复杂很沉重，他想一直等下去的，可是家人已经再三催促了，他是家里的独子，不能只顾自己。

20岁的时候，他订了婚，谈不上喜欢，只是为了完成任务。他还是忘不了她，尽管他们已经很少见面，然而时间并没有让她从他的记忆里模糊，她的一言一行，一颦一笑，时常像放电影似的在他脑海里上演。

他还是会千方百计的打听她的消息，每当听说她准备退婚的时候，他的心也跟着不可抑制的蠢蠢欲动。就这样，差不多五年时间他为她退掉了六门亲事，一听到她的风吹草动，他就提前先动，生怕再生生错过。

母亲哭着骂他，你到底想干啥，家都被你退穷了，人家不会嫁给你的，你别执迷不悟了，别到时候把自己给耽误了。母亲的泪也没有让他顿悟，他还在等，只要她还没有结婚，就会一直等着。

3

25岁那年，她终于答应结婚。从订婚到结婚，整整七年，她也不快乐了七年。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她不敢开口跟父母提，直到遇到跟她心意相通的男孩，她知道再不提，也许会真的错过。

她提了，确实如预想的那般，遭到父母的强烈反对，还拿她当初的话来压她。可他们忘了她当时只有十八岁，还是个孩子，她有口难言，只知道哭。可是，哭也没用，在父母的眼里，面字大过天，儿女的幸福算什么。

她就是不甘心，用绝食来抗议，父亲终于心软，对她说，你别再这样了，真不行了先结婚到时咱再离婚。这样冥顽不灵的父母，难道离婚不比退婚更丢面子？

还记得有一次，大夏天的正午，她又提起退婚之事，母亲二话不说，就扬起手不住地扇她自己耳光，边扇边往外跑。她就在后面哭着追，终于在五里外追上，抱着母亲的腿，跪在她面前，求她回家，自己以后再不提退婚。

在退婚这条路上她的心早已千疮百孔，为着那点不甘，她又想到一办法。如果男方主动退婚的话会不会就简单多了，她约了未婚夫见面，这几年他们基本上没见过，她再没去他家过过节。

没想到他的一番话彻底的浇灭了她仅存的希望，“想退婚？没门。彩礼拿来我烧掉，别说你，就连你那些姐妹们也崩想活”。因为前不久临村女孩因为退婚，被未婚夫给暗杀了。她顿时毛骨悚然，不为自己，怕只怕连累了家人。

她心如死灰，再不提退婚。家人们以为她终于想开，欢天喜地的为她张罗婚礼。二十五岁，她出嫁，哀默成殇。回门的时候，就闹得鸡飞狗跳，她想给娘家带点东西，丈夫撕扯着不让，俩人最后把屋里能砸的都砸了。

母亲见她迟迟不回家，不放心跑来看，正好看到这一幕，却什么也没说，只是把她带回了家。她想母亲大抵是后悔了吧，她在娘家住了一个多月，直到丈夫来接她，母亲还不让她走，她想，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

回去没多久，公婆便吵着要分家，家里的粮食牲畜全都没有他们的份。他们就这样扎着脖子得过且过，母亲看她可怜，时不时的接济下他们。第二年，女儿出世，她也成了母亲，并暗暗发誓，以后一定要做个开明的父母。

4

他是在她结婚快一年后也结了婚，妻子于他而言，只是传宗接代的工具，如果不是她，和谁结婚都一样。但他也不会做出格的事，尽量的做一个尽职尽责的丈夫。

记得那一年，听说她病重，他心痛的无以复加。瞒着妻子把家里预备的置办年货的钱全部买了营养品给她，以至于他们过了一个连个肉腥都没有寒酸的春节。甚至多年后妻子还在追问，家里的钱哪去了。

一晃三十多年过去了，虽然早已过了风花雪月的年纪，但想起往事还是唏嘘不已。每当忆起年少，遗憾是半点没减。他时常想，如果当时他没有一口回绝，那么他的人生会不会因此而不同？

张爱玲说，也许每一个男子全都有过这样的两个女人，至少两个。娶了红玫瑰，久而久之，红的变了墙上的一抹蚊子血，白的还是“床前明月光”；娶了白玫瑰，白的便是衣服上沾的一粒饭粘子，红的却是心口上一颗朱砂痣。

他不认同，他觉得，爱了就是一辈子。他这一生，从第一眼看到她，她就成了他心中永远的红玫瑰。虽然这对妻子有点不公，但是，爱就是爱，不爱就是不爱，他只能在其他方面作为弥补。

这些年他们终于再有联系，说起往事忍不住抱头痛哭，如果当时再勇敢一点，结局会不会是另一番景象。她说她这些年受的苦，差点九死一生，从没想过能活到现在，他知道他全都知道，他知道她过得不如意。

可是，在他们心中，结了婚就是一辈子。从没想过离婚，哪怕抱憾终身，他们都是有责任心的父母。她丈夫长年累月的外出打工，他想帮她，一有需要，哪怕放着自己的事不干也会先帮她。

这来往多了，难免会引发闲言碎语，他不在乎。他觉得自己都五十开外的人了，内心早就通透了，嘴长在别人身上，想怎么说就怎么说吧，他自知问心无愧。但是，却有点担心她的名声，毕竟唾沫能淹死人。

5

她这一生过得憋屈而又平淡，明明有能力有才华，却无法施展。年轻的时候和丈夫没有共同语言，她也想过好好过日子，可每次都是热脸贴冷屁股。渐渐地，她想着就这样得过且过吧，反正她的人生早毁了。

公公婆婆对他们更是吝啬到极点，她想不明白，难道结了婚就不是他们的儿子了吗？她有时也可怜丈夫，爹不疼娘不爱，还长了一身的倔脾气，明明当年他也有相好的姑娘，为什么不退婚娶人家，偏偏和她这样将就一生。

随着年岁渐长，她不再怨天尤人，也许这一切早就注定。注定她要和爱的人擦肩而过，和不爱的人携手一生。好在，儿女们现在都已成家立业，懂事又孝顺，这也算是对大莫大的安慰。村里人都说她有福，她想，是晚来福吧。

这些年来他帮她不少，她心怀感激，他们都知道彼此的心思，却是看破不说破，俩人就像多年的老友，彼此心照不宣。或者与他们而言，她仍是那个含羞带怯的少女，他仍是温柔腼腆的少年，这份执念温柔了时光，惊艳了岁月！

她有时会觉得这辈子值了，被一个人如此真真切切的惦念着，也算是种幸福的吧！毕竟，这世上还有很多人，连爱都不曾爱过，还有那些中途分道扬镳的恋人，她还是幸运的那个吧！

现在的他们，虽然没能相守，却为仍有今天而释怀。介于朋友之上，恋人未满的他们，早已过了为爱疯狂的年纪，懂得适时止步，为自己，为家人，为对方，留有余地的站在适当的位置互相牵念。

作者有话：这是一个长辈的真实故事，在那个婚姻不自由的年代里，一对恋人被生生拆散。三十多年过去了，却仍是彼此心头的朱砂痣，深深感动于他们的情深义重，惟愿时光不老，他们的情谊更绵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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