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木班小辛
外曾祖母今年九十二岁整,是奶奶的妈妈。在我的老家,称为老姥。前年因为“倒开花”,去医院检查,确诊为子宫癌晚期。因年纪大,治疗过程太痛苦,奶奶和姨奶奶们商量让老人回家静养,只做是个小病,合着伙儿满着老姥。
老姥一生没有生过儿子,却生了五个女儿。奶奶是老大,爸爸是老姥的长外孙。巧的是我的小姨奶奶和爸爸同岁。母女俩一起生孩子,做月子,一定很有趣。
我还有一位舅爷,不是老姥亲生的。但舅爷一落地,就被老姥抱走了,含辛茹苦地养大。老姥心疼着他这个儿子,舅爷也孝顺着老姥。然而,好男儿志在四方,舅爷在四十而立的年纪,去了富饶的江南,开了个工厂。舅爷的勤勉,小表叔的聪慧,厂子越办越大,最后全家安置在了江南,留下老姥一个人独守着华丽丽的三层小洋楼。
“娘,过完年您跟俺走呗,那的条件比咱家好。”
“不去,不去。俺在这活了一辈子哩,就守这,哪都不去。你们去闯,家我给你们守着呢。”老姥坐在板凳上,用拐杖杵着地板,向急得跺脚的舅爷直摇头。
舅爷欲开口,老姥孩子气般撅着嘴儿嘟囔了几句,“不去,哪都不去。”
木制拐杖敲了几下地板,发出闷闷的声音。
舅爷见状,不再多说,摊了个手,叹了口气,出门准备年货去了。
农村的年很热闹,放烟花,走灯笼,逛庙会,唱大戏……每年初二,奶奶带着全家老少十几口去老姥家。很快,舅爷家的三层小楼,里里外外满满当当地坐了几屋子的人。除了老姥,姨奶奶们还有舅爷,其他大人和小孩我几乎不大认识,而且很容易混淆,但这不影响我们一群小孩子打成一片。
老姥的头顶稀稀疏疏得全白了,脸上也有着几片大大小小的黄斑。但是她人老心不老,耳不聋眼不瞎,分得清我们这些孙儿,曾孙们的模样。奶奶,舅奶和几位姨奶奶在厨房忙里忙外,舅爷他们搬几个板凳在门口唠嗑,然后就是三三两两的媳妇磕着瓜子,你家长,我家短的……一大群孩子捉鸭逗鸡,藏摸打闹,老姥总是被我们逗得开怀大笑。
繁华如烟花转瞬即逝,过年的热闹气儿往往坚持不到正月十五,小楼就会变为往昔般得清净。
老姥是个强人,坚强地活了一辈子,到了晚年,一个人坚强地守着那三层小楼。一守就是整整十二年,直到老人家查出病来,才离开这个小楼,轮着住在女儿们家。
在家求学的那三年,每年暑假家里大人们忙活着十几亩地里的庄稼。由奶奶吩咐,我和堂妹过几天就骑着电车去舅爷的三层小楼看望老姥。那个时候,老姥身体硬朗,完全看不出来是八十多岁的老太太。干起家务来,比我这个常年握笔的姑娘还干练。
那天,我和堂妹去太姥姥家的路上,突然变了天,刚进门,就下起了大雨。
大雨稀啦啦地下了一个中午。吃过饭,我和堂妹坐在老姥的身边听她诉说着往事,历史书上不曾写过的事情。
老姥小时候过着东躲西藏的日子,有家不能回,有无不能住,茂密的大树成了儿时栖身归宿。盼到了胜利与解放,经历了三年的国难,斗别人,被人斗,熬过了一个又一个荒唐的日子……
聊着聊着,我注意到院子里有一盆红艳艳的花,在雨水的冲刷下,显得羸弱不堪,花朵们摇摇欲坠。
“老姥,您家有伞吗?我去把那盆花抱屋里来,快淋死了。”
“不用,夏的花不会死。”老姥慈祥地笑着。
我愣住了,原来,夏天的花是不会死的。我看向老姥,发现她就像是一朵花,一朵笑得极美的花,而这朵花在历史的风雨中顽强地活了近一个世纪。
如今,老姥的身躯不再如以前硬朗。但是再痛再疼,她都坚持每天自己行走两个小时,也不忘对着我们这群孩子们慈祥地笑。又是一个夏天,望着老姥拄着拐杖在院子里缓慢地挪动着,小小的背影让我想起了泰戈尔的《生如夏花》:
我听见回声,来自山谷和心间
以寂寞的镰刀收割空旷的灵魂
不断地重复决绝,又重复幸福
终有绿洲摇曳在沙漠
我相信自己
生来如同璀璨的夏日之花
……
图片来自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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