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麦子饱满成熟,低眉顺眼,风吹麦浪,一派丰收的喜悦。
随着好友在朋友圈“麦子熟了,快回来收麦子”的一声吆喝,我的思绪一下回到了30多年前,在烈日下拾麦穗的时光。
我们村是千年古村落,有近万人,是市里数一数二的人口大村,典型的人多地少不够吃。
与邻村人均两三亩地的状况相比,我村每人四分地就显得尤为可怜。
本就少得可怜的地还分远近好坏,三六九等,好地打下的粮食,交完公粮,就所剩无几。赖地打的粮食少的稀慌,看着粮仓里可怜的那几袋麦子,妈妈说:如果天天蒸白面馒头,擀白面吃,连1个月都不够吃。
所以,我家大多数时候都吃黑面(磨面时机器调成黑多白少,能多收面粉)或是黄面(玉米面),吃白面的次数掰着手指头也数得清,实在是因为白面少的可怜。
蹒跚学步,吃百家饭。
妈妈是远近闻名的裁缝。
会裁剪,会缝纫,靠着一双巧手和一架东风缝纫机,为村里男女老少裁衣服,做衣服。那时候没有给工钱一说,都是换工。邻居阿姨大妈帮妈妈干一些力所能及的活,例如在妈妈做饭时替妈妈给灶上添麦咭,或是哄我玩会儿,妈妈就三下五除二帮人家把衣服裁好了。
赶上家里没有缝纫机,又不会做衣服的妇女,妈妈还得给人家免费做好。有的人连裤子锁边,锁扣眼都不会,妈妈一看教不上道,只得耐心地锁边,锁扣眼,拿熨斗烫好让她来取。
她常说:巧人是拙人的奴。
可她对别人的请求从不推辞,总是笑呵呵地应承下来,加班加点完成。
我常常是枕着妈妈卡塔卡塔踩缝纫机的声音睡着的,第二天睁眼,一件崭新的衣服已经叠好放在炕头。
妈妈给邻居无偿帮了数不清的忙,所以大家都觉得亏欠她。
我刚刚蹒跚学步那会,每天在灶房门口探着脑袋瓮声瓮气地问妈妈:妈,吃啥?妈妈把那些黄面、黑面做的饭编出五花八门好听的名字,也拦不住馋嘴的我眼里喷薄而出的金豆和心里的委屈。
这时候,总有做了白面的邻居来解围,巴掌小的一小碗片汤面就满足了我的胃,解了妈妈的燃眉之急。
妈妈说:你不管走到呢,都不敢忘了自己是吃百家饭长大的,可不能忘了村里人对你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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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人栽树 后人乘凉,在那个缺衣少穿的年代里,妈妈的巧手为小小的我换来了父老乡亲的恩泽。我又怎会忘记?
自力更生拾麦穗
作为家里的老大,爸爸妈妈收麦子,我就在奶奶带领下去邻村拾麦穗。
别看拾麦穗儿是个小小的体力劳动,但是里边学问可真不少。
奶奶告诉我:自己割的麦子往往麦茬很低,收割的很平整,割完之后还会让自家孩子在后边捡一捡掉落的麦穗,所以基本上在这种地里,捡到麦穗的可能性少得可怜🥹。
那什么样的地里会有大收获呢?
就是那些麦茬高低起伏不平,割的不均匀的地。
小小的我可是拾麦穗老手,渐渐练出一看麦茬高度就知道,哪个有收获,哪个白耽误功夫。
奶奶快看,这家麦茬高,这肯定是有钱人家的地。
不知道是在城里包工程的包工头,还是在城里上班挣钱,自己没功夫干农活,花钱雇麦客收的麦子。
麦客是在麦收季,靠着帮人家割麦挣钱人的称呼。他们的工钱是按地的大小来给,干活前通常会先和主家谈好价钱,收的越快揽的活越多,收入越高。
所以请麦客干活干得粗糙,掉落的麦子也多。主家哪有那闲功夫拾麦穗,都是一看自家地割完了就掏钱。
在这种地里拾麦穗简直不要太幸福哦!
我和奶奶相视一笑,小鸡啄米般就拾开了,少半天功夫,就把随身携带的袋子装满了。
奶奶说:咱俩拾这些麦穗晒干了,你爸拿去磨成白面,你妈给咱擀成面条,够咱吃几顿了。
听奶奶这么说,我两眼放光,口舌生津,被麦茬戳疼的脚也不疼了,被太阳晒冒烟的嗓子也不干了。
贪心的我总是让奶奶把我抱到口袋上,用脚使劲踩那些麦穗,想多装一些,再多装一些。
往往我们会把袋子装的都快拖不动,才意犹未尽,有说有笑的往家走。想着白面馒头,我就有浑身使不完的劲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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奶奶教会我,自己动手丰衣足食。她越夸我,我干的越起劲。大太阳底下,晒成黑炭,我从没觉得辛苦,以此为乐。
人活脸树活皮
慢慢的,我长大一些,嫌奶奶速度慢,就和小伙伴结伴走远一点去拾麦穗。
奶奶和邻居老太太结对子,一起拾麦穗,互相帮忙把麦穗运回家。
奶奶平日里做针线活,喜欢用剪刀,她发现用剪子把麦秆剪掉只留麦穗,装的多,省劲儿。
隔壁老太太学了这招后大喜过望。
一日,奶奶自己拖着一袋麦穗回家,说什么也不和隔壁老太太一起拾麦穗了。
我问为啥?她说:她专门剪人家熟的晚,还没动手割的麦子。还叫我和她一起,劝我早装满早回家,不行一会再来一趟。
我劝也劝不住,以后各走各的,谁不燃谁。
人活脸,树活皮。咱宁愿少拾点也不能干损人利己的事。
是啊,奶奶的脸还要留着,到人多眼杂的千年古镇摆摊卖货,哪能干那种让人戳脊梁骨的丑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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奶奶虽然不识字,却用实际行动教会我什么叫“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她常说: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咱坐的正行的端,不怕人家背后嚼舌根。
历史背景:
长安县流传着这样一句谚语:北张村,人多地少不够吃,全靠造纸度饥荒。
村里人靠汉唐代留下了的手工造纸技艺来弥补地少粮食不够吃的现实问题。
一年四季,都有男人在沣河里淘穰,回家转番,之后站在半腰深的槽里造纸,女人则从早到晚抬着架子,晒纸、收纸、数纸,捆纸。
一切就续,坐等着贩子按期来村收纸。
粮食不够吃,让当了一辈子农民的人买粮,说出去是让人掉点大牙的事情。所以,就肥水不流外人田,和邻村的姑姑舅舅家换粮勉强度日。
随着改革开放步伐的加快,农民的日子逐渐好了,除了吃饱穿暖,手里还有了余钱,做衣服的少了,大家都买成衣穿。妹妹和弟弟长到我的岁数,就帮着拾自家地里的麦穗,或是给地里劳动的爸妈送个绿豆汤,茶水。我则在家里烧火做饭,和面、擀面、切面,调面一气呵成。
老家讲究给地里干活的人吃燃面(挑干的)扛饿,盯时候;不干活的吃汤的。
一碗油泼面,熟油往放了烫熟的人汉菜,葱花,辣子面的面条上一浇,刺喇一声,香气扑鼻。
看着一家人围坐在炕桌上呲溜呲溜的大口嚼着白面条,我心生欢喜,赶紧低头干饭,心里盘算着下午早早烧米汤,蒸馍,再炒个绿辣子,挑一碗浆水菜,让爸妈回来喝上晾凉的红豆米汤,吃上我蒸的碱面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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