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有大鱼,长逾数丈,扁口,阔腮,几搂粗细。其背如帆,鳞如甲,眼如灯,不动如礁,寿不知多少,善能变化。
一日,午。那鱼贪饱,便化了一尾金色细小鲤鱼,藏身在乱礁之中。迷迷糊糊,似睡非睡,听有响动,急出,就水面上撒下一个网来,兜头罩住鳞甲,倏然离水,失去变化之功。
出水时分,见一叶扁舟,便个渔夫捉他,欢欢喜喜,当便拾掇回家。进门里,不等摘了水靠,急吼吼喊叫,“大姐,大姐,快放了活计,出来观看!”一声,两声,催得屋内脚步,“来了,来了,甚么祸事儿,恁大声喊?”
渔夫高兴,手攥了鲤鱼道:“大姐,却看物事!”“啊呀,端的稀罕!”妇人讶异,忙舀了一瓢水来将着,“哥哥,甚么风向,捞这东西,怕不是好养的?”“不养,近日我风寒湿症,正要滋补些个,晚便炖了同吃,有些乏累,好要劳动大姐”,说便解下衣靠,进里屋,自顾自睡了,未几,鼾声雷动。
妇人持瓢,正左右端详之间,见瓢内翻腾,那鱼竟尾撑而立,口做人言道:“女菩萨,女慈悲,千万饶我一命!”“啊!”妇人后仰,险把手中泼了,“可是个妖精?”那鱼垂泪,悲悲泣泣,“上告女菩萨,我乃海中一条老鱼,痴寿过千,望念我老迈不易,放一条生路吧,自有大恩酬谢!”唬得那妇人战兢兢,左右思量,“不便一碗口食么?果要害他性命?罢,罢,罢,权送个顺水人情!”端起瓢,到水边,松松放了。
不一时,海潮翻涌,水分浪花,打里走出个白面书生,情知是那鱼变化,近前揖道:“多谢女菩萨,小生惶恐,仅些珠玉奉上,聊表寸心!”妇人未接,却看那人,端的是齿薄唇红,银镶素裹,不高,不矮,不胖,不瘦,彬彬有礼,温文尔雅,就有几分贪慕。挨着水,成心挑逗,“那公子,只说你寿数千载,怎不见些老态?”
书生老实,回道:“实不相瞒,好叫恩嫂知道,我水族本领,善有变化之功”,“莫叫老了,小奴家也只二十七八,便不贪你酬谢,指望做个姐弟,沟通来往,岂不快活?”“这——!”书生迟疑。妇人佯嗔,“怎么?嫌弃姐姐么?唉!也难怪,这风吹雨淋的!”说动情处,不禁滴落两珠儿泪。
书生少见生人,并无主张,当下慌慌道:“姐姐讲哪里话来?想俺水府湿冷,正要找个说话儿,既蒙不弃,情愿拉马坠镫,都依姐姐”,偷眼看时,见妇人虽不是闺阁秀美,却也粉头端庄,青春一般花容。
俩便说讲起来,不免耽搁。直近傍晚,渔夫倦起,头昏脑涨,左右寻不见妇人,看家下清锅冷灶,心愤愤然,快几步出院子呼喊,“大姐,大姐,在哪厢做活?”离不远,妇人慌张,“好弟弟,我家中叫呢,明日再来”,书生盛情,塞了两块儿碎银子,打抹不及,妇人急揣了转身。
回便不耐烦,“喊甚么,喊甚么?人又没丢,左右只在水边”,“诶?大姐,怎么裙角湿了,脸也红得过?”转身又问,“可做些饭食?”“便没,只你睡觉,不晓得妇道人家辛苦,洗洗涮涮,里里外外,哪不是活儿?”
渔夫面软,“想日里活儿多,心情不好”,上前赔个话儿道:“大姐辛苦”,又寻那鱼,“那尾金——?”“金甚么金?没见如此贪嘴的,喏——”,妇人摊手,正是那两块儿散碎银子,“我下午到街上叫卖,多少贴补一些”,打发了渔夫。
是夜无话,次日天明。妇人早起,按了渔夫道:“哥哥,你也劳累些日子,权休一休,看我去撒几网”,也常时晚儿有的,渔夫就安心在家。
妇人出门,依前幽会书生,就比昨儿更进一节,牵手揽怀,不复羞赧。书生拘谨,被妇人把手,叫一声肝颤儿,叫两声牙酸,叫三声骨酥,叫四声落胆。卿卿我我,挨挨缠缠,将些羞事做了,哄去夜上,依依分别。
归家,渔夫不快,“大姐,怎恁地晚回?叫人担惊受怕”,“嘁,看手头儿”,妇人拿一些珠碎儿,唬他道:“都是到市集上换的,就耽误些工夫儿”,“咦呀!可是不少,大姐辛苦!”夫妻无话,吃罢晚饭睡觉。
再些日子,那妇人只顾与书生纵情,一番好事过后,还要攀着说话儿,勾腿缠脖儿,浪声浪语,“诶?你便同我说说,倒是如何修行,得偌大神通?若教会我时,岂不千年百年,安心做个神仙眷侣?”书生得意,搂着亲个嘴儿道:“大姐有心,看也不难,这有颗宝珠,乃是我本命之物,若叫旁人得着,说话儿就有百千年道行,没事时分,也同你使使,只一样儿,长久不得”,便掏个珠子观瞧。
“呀!端的宝贝”,妇人接了,嗔埋起书生来,“好小家子气,还舍不得哩,又不要你的”,书生憨笑,“姐姐哪里说话?只这是个雄的,久了就要转性,故不敢多用”,“是嘞,那时就同你结拜,结个金兰不好?”见晶莹剔透,烁烁放光,喜得妇人爱不释手,愈发缠磨。
正这之间,不期身后站了一个,谁呀?渔夫。“好哇!我把你个贼贱人,打不烂的死骨头。我说怎么日日里晚归,一出去一天,就好赚那些银钱?还当是掏摸到了鱼窝子,原便弄这勾当。”
那妇人急一骨碌起身,又羞又臊,叫书生护着,两面讨打不着。渔夫就与书生厮扯。书生理亏,也欲脱身,转脚跳了海中,剩妇人一个儿,看丈夫焦恼。心多愧悔,三琢磨两琢磨,把手里珠子一扬,“便吃了怎地?”入口吞了,也跳去海中。倒叫渔夫呆怔,苶望一会儿,叹口气走了。
话分两头。却说那妇人,实指望就死了,哪承想,自那珠子吃了,就扎根融浸了一般,四体延展,头脚暴突,不多时,便海中现了一尾大鱼,周围数丈,扁口,阔腮。背如帆,鳞如甲,游来晃去,渐却失了本初,安心游弋起来。
又说书生,急忙回来洞府,不上一时三刻,倒地痛叫,“啊呀呀,此番失了我本命物事,贼妇人误我!”就地上翻滚,顷刻间化为脓血。当便怨气不散,再托轮转之时,恨要投生个渔夫,擒那妇人不可。
后不过十月,一日里,渔夫行船,行进海面,就望不远处有一个礁岛,不知谁人丢弃的婴儿,赤条条一个身子,在水中啼哭不止。渔夫怜爱,赶忙上岛去抱,见是个月窠儿里的女婴,便不哭了。渔夫心疼,身旁也没仨没俩的,即转船头回家。离不远,即觉水势浪涌,舟身摇晃,再转头时,才的礁石不见。唬得渔夫腿软,踉跄着撑回家中,仔细女婴不提。
一晃儿过去十数年,女孩出落,乡人过来提媒,说合一个女婿,粗眉大眼,准头端正。渔夫见了,总觉一些不妥,却又道不出甚么,只女儿喜欢,也即应了,不日婚配,夫妻和美。
又去十一二年,老渔夫病笃,临终之际,女儿女婿守床,哭一报儿,泪一报儿,早成泪人一般。渔夫看他两个,猛然间惊起,瞪眼指女婿道:“好书生——”,去看时,已气绝身亡。
后些日分,小夫妻两个另过,也没些金子,银子。日里甚是艰苦,便接了舟桨,接做打鱼生意。
一日,午。女子在屋中绣活,听渔夫丈夫回家,“大姐,大姐,快放了活计,出来观看!”一声,两声,催得屋内脚步,“来了,来了,甚么祸事儿,恁大声喊?”渔夫高兴,扬手喊叫:“大姐,快看好一尾金色鲤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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