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我有了超能力,不必避如蛇蝎。
原本关好的窗子被不知道哪来的怪风吹开,漫进来的寒气从夏黎的脚底一直爬到了脊背,好似被一双油腻的手抚摸上来,令她几欲作呕。
风声越来越大,夹杂着桀桀的怪声以及碰撞声席卷而来,终于,卧室灯终于承受不住,扑闪几下,灭了。
夏黎眼见着面前的黑雾聚拢又散去,复又聚成扭曲的模样,她蜷在屋角,手心已经被掐出了血,紧咬着下唇,直勾勾的盯着一开一合的卧室门,好像在等着什么人。
那团黑雾逐渐靠近夏黎,阴冷的气息扑面而来,声音仿佛生锈多年的齿轮,粗哑难听“嘿嘿——嘿嘿——”
终于,伴随着那东西漏风一般的笑声,它举起了手里的东西,狠狠朝夏黎劈了下来,夏黎听见呼吸越来越急促,生理性的泪水根本不由控制。
最后,时间停在了一片漆黑里。
“啊——救命——不要——”
夏黎猛的坐起身,她惊恐的看了眼周围,下意识的望向门口,卧室门严丝合缝,没有一点儿被打开过的痕迹,这时候迟钝的大脑才反应过来,原来又是那种梦。
时隔半年,再一次以意想不到的情况突然出现。
她定了定神,拿起枕头边的手机,急促按了几个号码,等待接电话的几十秒对她来说,就好像过了几个钟头,终于等到那头接通,她深吸一口气,说:“你上回说的事情,我答应了。”
“怎么,又做梦了?”那头传来一个好听的男声,如空谷幽泉,让人心生亲切,但夏黎知道,这人就应该敬而远之。
她有一瞬恍惚,凝神回道:“白元青,明天约个地点,我和韩杨见一面。”
“好。”那头干脆的答应了声,便挂断了电话。
夏黎听着电话里传来的忙音,呆了半晌,把脑袋重重的砸在了被子里,闷闷的叹了口气,不知道这回,又是哪里出了事。
又想起和白元青的相识。
夏黎从小没做过梦,别人讲述天马行空的梦境,只有她听的兴味盎然,却没有任何经历,然后十八岁生日的时候,做了第一个梦,鲜血淋漓的梦。
梦见自己被一团阴森可怖的黑雾扼住脖子,又被惯在了墙上,肚腹生生的疼,她也不知道为什么梦里还有痛感,哪怕是如此可怕的梦,夏黎也觉得,自己总算和其他人一样了。
第二天她兴奋的给朋友们讲,却没得到意料之中的反应,而都是一脸诧异的看着自己,起初夏黎不知道为什么,直到被拉着看到了电视机里的报道,凌晨发生的命案,过程和夏黎的梦别无二致。
一次算是偶然,每次做梦总会应验那就是必然了。
夏黎开始也苦恼过,更多的是即将成为英雄的兴奋,可等待她的,是朋友们的疏远,和有关部门的警告,精神每况愈下的她甚至差点进了精神病院。
那个时候,夏黎遇见了白元青,他从流言蜚语中打听到了夏黎的信息。
预知不是乌鸦嘴,超能力也不是噩运,而是天赋。
白元青手写的这句话,夏黎到现在还记得,并且珍而重之的放在了自己的吊坠里,随身携带,他就像夏黎枯草一般的年华里乍起的火苗,如果不是最后那件事,她应该还是把他当做自己的浮木。
A城某咖啡店。
前几年那些事之后,夏黎就不大愿意和别人交流,后来成了专职作家,偶尔别人约个画稿,倒也能负担起自己的日常生活,只是没人记得夏黎原是想做法医的。
因此坐在一家店里等人倒是夏黎十八岁以后得人生里为数不多的经历了。
电视里插播着广告,夏黎看着熟悉的新闻频道,果然,那个正襟危坐的主持人张口「A城一女子深夜遇害,凶手据悉…」
夏黎呆呆的望着电视,看着报道中熟悉的情节,抬手捂住了眼睛,扯了个难看的笑,又慌忙的掏出耳机戴上,就算有预知又能怎样,还不是什么都改变不了。
耳机里是首纯音乐,夏黎听着莫名的就入了神,直到有只手拍上了她的肩膀,倒把她吓了一大跳。
她猛的站起身,动作太大,咖啡厅其他人都转过来看着这边,夏黎有些窘迫,歉意的笑笑,就听身后传来一个歉意的声音。
“我吓到你了?”
夏黎转过身,面前站着个身材硕长的男人,利落的短发,眉目深邃,当被他凝视着的时候有种即将被猎杀的窒息感,总之,是个很有侵略性的男人。
“没有。”夏黎小声的说了句,又打量了一番,才继续说:“韩杨,你这几年变化…可真大啊。”
记得大学那会,夏黎大部分追着白元青跑,跟白元青这个叫韩杨的兄弟只有几次点到即止的接触,虽然模糊,但印象中,是个柔和的男孩子,和面前的这个男人大相径庭。
韩杨找了个位置坐下,他个子太高,这家店座位设计的又有些不合理,只能委委屈屈的蹲坐着,夏黎莫名的就想起了以前旅游时看到的藏獒,有种桀骜又温驯的矛盾。
韩杨眉峰微蹙,夏黎以为他生气了,没想到他喝了一口面前的咖啡,笑到:“你还是和以前没差,一样胆小。”
夏黎想反驳,却又找不到合适的词语,只能尴尬的看着自己的手指,听他又说:“我听元青说了,你最近又开始了。”
他瞥了一眼电视,接着说:“前段时间就拜托元青帮忙找你,不过你一直拒绝,我也就不好意思再提,幸好你还记得这个事。”
夏黎不好提是因为白元青,就尴尬的说:“怎么说他也是有妻有子的人,我总不能老找他,万一被误会就不好了。”
“正正当当的关系怎么怕别人误会。”韩杨轻飘飘的来了句。
夏黎看着韩杨无所谓的神情,拿不准他是无心的还是提醒自己,语气也不由得冷了几分:“我这种人,确实都应该离远一点,万一哪天被上头抓了,免得牵连别人。”
韩杨拿着杯子的手一顿,半低了头,看着夏黎的眼睛认真的说:“天赋就应该被好好利用,而不是浪费。”
夏黎偏头避过他的目光,叹了口气:“英雄情节之于我,早就没有了……”
“是这样吗?”韩杨打断了她,说:“我不认为,不然你今天不会坐在这里,和我谈这么久。”
“那是因为我不想这样下去!我想做个普通人!白元青说只要我和你见一面他就能找到人抹除这个能力!”夏黎好像被人戳了痛脚,大声说到。
韩杨嗤笑一声:“夏黎,你到底懂不懂人情世故,这种话你也信?”
夏黎一愣,“你什么意思?”
“那都是我教他说的,如果不这么说,你根本不会出来跟我见面,而且与生俱来的能力你以为变戏法就给你变没了?”韩杨抿嘴说。
“那你处心积虑让我出来,总不能说只看一眼吧,你到底想做什么!”
夏黎说话也带了警惕。
韩杨摆手,安抚的拍了拍夏黎放在桌子上的手,说:“你不用紧张,元青应该还没告诉你,我在A市警局做法医。”
“所以呢?”
“我们需要你,如果你加入我们,就可以避免更多的人被迫害,将更多的恶人绳之以法。”
韩杨说这些的时候眼里发着光,是那种从骨子里散发着的正直。
夏黎觉得有些碍眼,刻意说:“如果我不呢?”
“随你自愿,虽然超能力者只有三十亿分之一,但这并不是你自视甚高的理由,你不愿意,国家不会浪费资源去研究你。”
谈到这里,韩杨从始至终的散漫神色终于变得冷淡,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夏黎竟然看出了失望。
他一顿,又说:“只能说,你让三十亿分之一的天赋浪费了,不夸张的说,一个正式身份你永远不知道这能救多少人,这点我相信你以前也体会过。”
夏黎从不奢望做个英雄,可不得不说,韩杨的说辞还是让她有些心动了。
夏黎看着他认真的眼睛,咬牙开口:“可是我只是个普通人,我什么也不会。”
这会韩杨倒笑了:“谁不是普通人,可是一加一就不是孤军奋战了。”而后他又悄悄的说了一句:“如果你不想让别人知道,那就我们两个人偷偷的去做,怎么样?你负责预知,我负责行动,不是很好吗。”
韩杨说的体会,她深表认同,当年就是因为她只是个学生,说出的话被所有人当做恶作剧,真出了事也认为她只是乌鸦嘴碰巧,有关部门也不相信她,她只能在一次次梦后清醒在新闻里看见那些触目惊心的报道,无能为力。
可如果踏出这一步,夏黎也不知道,前面的到底是天梯,还是深渊。
韩杨低着头在看手机,可能是工作上的事,神色有些凝重,夏黎看着他心念一动,假装不经意的问道:“韩杨,你为什么会学法医?”
你明明,更像个警察。
不过这句,夏黎藏在心里没有说。
韩杨的手一顿,也没抬头,过了几分钟才说:“可能……是因为某个人吧。”
那天和韩杨分开,夏黎就一直纠结自己到底该不该答应,说到底,自己充其量算是个死宅,什么都不会,就算是给韩杨当临时工,那也不算够格,可是啊,一想到那些报道夏黎就心有余悸。
她的梦境从来不会预知好的事情,只能感应凶案,而每次都无力感都来源于她的弱小和无助,连朋友都没有,更惶论去救人。
而如果和韩杨一起,会不会好很多?
她就是这样,自卑又怯懦,决定都下不了,那天明明跟韩杨说考虑,而现在,又陷入深深的纠结中。
躺在床上,夏黎直直盯着天花板,脑袋里全是韩杨那天说的话,翻来覆去也睡不着,过了一会,她拿出手机按了个电话。
半个月后,东郊废弃工厂。
天色昏暗,几棵腐朽的枯木张牙舞爪,有些渗人,偶尔有夜鸦尖利的几声叫喊,一片寂静。
面前是破败的工厂正门,铁门上的漆已经剥落的差不多,两边堆放着几架老旧的机床,废材、石头等杂物凌乱的散了一地。
夏黎紧了紧身上的卫衣,捂着嘴咳嗽了声,才小心翼翼的对站在身旁面无表情的男人说:“韩杨,你确定是在这儿?”
远处有昏黄的灯光,韩杨转过头来看她,夏黎看不清他的表情,只听他说:“你一直是把自己代入受害者,既然梦见自己在一个密封的环境,那肯定不是一般的房屋,而四周空间很大,有很多机床或散落长条状物体,只有工厂满足这个条件。”
夏黎惊讶的看他,又疑惑的问:“A市不止这一个地方有工厂啊。”
韩杨啧了一声,抬起手半晌又放下,稍微低了头:“是不止,但西郊那个钢材厂现在还有工人上夜班,人来人往,你认为凶手会选这种地方?”
夏黎也被自己的愚蠢涨红了脸,不过她一直不善言辞,两个人也就陷入了尴尬。
韩杨似乎察觉到了,又靠近了点,语调平稳,夏黎都能脑补他恨铁不成钢的脸色,他说:“不如你说说当时情况,我们直接去蹲着。”
“我…哦不受害者身量不高,好像是个小孩子”夏黎努力的回想,指了指远处透风的窗子,又说:“大概窗户那么高…那个人应该是个男人,比受害者高一倍…当时手里拿着的东西应该是临时厂子里抓的……”
韩杨赞许的点了点头,又抬手比划了下窗子,说:“那人应该一米七五左右,对小孩子下手,啧……”
夏黎刚准备继续,却见远处倏的响起一声悠远的喇叭,几下便到了工厂另一端,看样子是直奔工厂,夏黎有些紧张,害怕的扯了扯韩杨袖子。
韩杨身子一僵,反手拉了夏黎,安抚的说:“别怕。”
他们俩蹑手蹑脚的走到了这边的墙后,是个视觉死角,夏黎眼看着那辆出租车猛的刹住,从上面下来了个穿着工装的中年男人,一米七五左右,有点微胖,面相倒是老实,要是平常,夏黎根本不会把他和坏人联系到一起。
中年男人鬼祟的看了四周一圈,从后座上拿了个东西,是个矿灯,转身打开了后备箱,颠着从里面抱出了个孩子。
夏黎当时就想往出冲,韩杨一把把她拉了回来,低声说:“别急!”
“怎么不急?你没看见那男人都快进厂子了!要是晚一步……晚一步……”夏黎已经急得话都说不完整。
韩杨低头看她,用自己戴着皮手套的手拉着夏黎,理性又缓声地说:“如果我们现在出去,他离车太近,保不齐会开车逃跑,那个时候,我们谁也救不了,更何况,要是逼急了,他当场……”
后半句韩杨没有继续说,但夏黎不笨,她知道那意味着什么,韩杨的安抚让她意识到了自己的鲁莽,韩杨拉着她,谨慎的跟在前面那个男人身后,慢步走了进去。
中年男人走路蹒跚,还有点跛,那个七八岁大的孩子被他勒在怀里,夏黎生怕他下一秒就把孩子摔在地上。
厂房年久失修,那些废弃车床上铺了厚厚一层灰,不时有零件被中年男人踹走,发出沉重的闷响,韩杨不说话,夏黎也不好开口。
终于,中年男人停住了脚。
他把那个孩子破布搬扔到了墙角,喉咙里发出意义不明的怪笑,一跛一跛开始四周搜东西,夏黎想起梦快结束的那根钢管。
“韩杨!”她紧张到差点碰翻旁边的架子。
韩杨放开了夏黎的手,找了个货架,把她拉到背后,拿出手机,对着她镇定的说:“你等会拍些照片,出去有用。”
“这种时候你还想着拍照?”夏黎快被他弄糊涂了。
韩杨却扬起一个不羁的笑,漫不经心的朝十几米外的男人看了一眼,说:“那种穷凶极恶的人渣,没个凭证怎么让他好好改造?”
说罢,风一般的冲了出去,几个跨步便到了男人身后,一把抓住了男人拿钢管的左手,反身一扭,男人便半跪在了地下,又利落的卸了男人的左肩关节。
那个男人可能是没料到会有人,反应过来就开始下意识的反抗。
“韩杨!小心!”夏黎眼看着男人右手钢管快抽到了韩杨的头,下意识冲了过去,一边不忍的闭眼。
只听一声沉闷的抨击声,夏黎摸不准是不是韩杨出了事,迟迟不敢睁眼,直到一只手轻柔的放在了她的头上,夏黎毛骨悚然。
“行了睁眼吧,别怕了。”睁开眼是熟悉的眼神,不远处有一大摊黑褐色液体,男人倒在那里,一动不动。
“白元青?”她喃喃的开口,眼前的画面逐渐和记忆中重合,一样又不一样,夏黎脑袋里的某根神经崩的一声断了,头一歪,便人事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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