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0件文物中的世界史36：古代娱乐，现代情调(AD 1—600

前五期节目里，我们关注权力如何2000年前的世界里运作。而下面五期节目的主题将是休闲享乐和社交活动。我们将再次环游世界，研究南北美洲的烟斗和球类运动，中国古代妇女的礼仪指南，英国古老的胡椒瓶，而首先，我们将从一件古罗马时期的“色情”作品开始这个系列节目。

我正在伦敦的泰特现代美术馆，欣赏法国雕塑家罗丹的名作《吻》。这是一座真人尺寸的大理石雕塑，刻画了一对激情相拥的裸体男女。今天，几乎所有的观众都落落大方的环绕着这尊雕塑，仔细欣赏。而仅仅一百年前，这对情侣还得不到这样的待遇——今天的名作在那时被当做色情作品，不能公开展示。

1900年，居住在英国萨塞克斯郡的美国古董商爱德华-沃伦向罗丹订做了这尊雕塑，并将其赠送给萨塞克斯郡的刘易斯市，结果当地人认为这尊雕塑有伤风化。在沃伦的家乡美国波士顿，人们也持同样的观点。一百年前的波士顿和萨塞克斯都还无法接受罗丹，同样也不能接受沃伦先生拥有的另一件著名艺术品——一个有着两千年历史的罗马时期的银杯，上面描绘了男性之间的同性之爱。

沃伦杯（5-15AD），出土于耶路撒冷附近的毕提尔镇

沃伦杯是个银质的高脚酒杯，容量相当大。形状就像一个小型的现代运动奖杯，它可能曾有两个把手，但现在已经毁损了。它的工艺十分精美，令人印象深刻。酒杯上凸起的图案是靠敲打银杯内壁形成的。从杯子上描绘的主题看，它应该是在私人宴会上使用的，而当时在场的人一定都曾被它深深吸引。

铺张的盛宴是罗马世界的重要仪式。在帝国的各个角落，罗马的官员与地方权贵都靠宴席来炫耀自己的权势，并作为政商关系的润滑剂。在沃伦杯出现的宴席上，很可能没有罗马的妇女出席。因此，我建议不同性别的读者，都把自己想象为一名男性，在公元10年的某一天，你受邀来到耶路撒冷附近的一个大别墅。

奴隶引导你来到华丽的宴会区，和别的宾客一样，你在椅子上斜躺下来。桌上摆放着银质餐具与华美的器皿。在这样的场景下，沃伦杯就在宾客手中传递。杯上刻画的两幅男性性爱场景，都发生在类似这样的私人豪宅。银杯上的人就躺在像你倚靠着的同样的躺椅上，旁边还有一把七弦琴与几把管乐器，那是在他们享受感官之乐时为他们助兴的。历史学家兼电台主持贝塔尼-休斯说：

“银杯上刻画了两幅不同的同性性爱场景。正面是一位有胡子的成年男性，身上跨坐着一位英俊的少年。在银杯另一面，则是更符合人们想象的同性性爱画面，因为这一幅的主人公是两个英俊的青年男子，这是更抒情、更理想化的同性性爱场景。”

尽管杯子上的场景在今天看来过于露骨，甚至有些惊世骇俗，触犯了社会禁忌，但同性性行为在当时的罗马却是十分平常的事。不过罗马社会虽能容忍，但也不是人人都能接受这种行为。罗马剧作家普劳图斯的喜剧《象鼻虫》中有一段话，大致能概括当时罗马人对同性恋的态度：“想爱谁就爱谁，只要不是已婚妇女、寡妇、处女、年轻男性和自由民男孩。”

照这个标准，银杯上成年男性与少年的性爱在罗马是不被接受的。而这一场景在古希腊则十分正常。在古希腊，由成年男子担任少年的生活导师是十分普遍的事，那是一种包含性行为在内的师生关系。早期的罗马帝国十分推崇古希腊，他们接受了大部分的古希腊文化，而我们这只酒杯上所表现的很明显就是希腊的场景。这是罗马人对古希腊同性性爱的幻想吗？也许，将它放在遥远的古希腊背景里会减少一些人们的道德不适感，同时增加一些因禁忌带来的兴奋感。《希腊人的情与爱》的作者詹姆斯-戴维森教授为此解释道：

“有趣的是，银杯描述的虽然是古希腊的场景，但其实古希腊的画家虽然并不避讳描画性爱场景，但一般却不太描绘同性性爱，尤其是过于露骨的场景。因此，可以说罗马人描画了希腊人不曾描绘的画面。正是由于对希腊艺术的爱好，从古罗马，到中世纪，以至近代，希腊成为各个时代的人们思考、讨论并表现同性恋的借口和托辞，真因为如此，才能让这个酒杯成为一件艺术品，而不是色情画。”

仔细观察杯子上描绘的场景，可以很容易的判断出两个场景发生的时代。不管是乐器、家具，还是恋人的服装与头饰，都是几世纪前希腊式的。我们还能看出酒杯上两个较年轻的少年并非奴隶。因为他们扎起来的头发中有一长缕垂到了背部，这是典型的希腊自由民男孩的发型。在十六至十八岁之间，作为成年礼的一部分，这缕头发会被剪下来献给神。因此他们应该都是自由民，而且家境富裕。

如果仔细看，在画面上还有另一个男孩。他正躲在门后窥探做爱的场面，只露出半张脸。这个男孩明显是个奴隶，但我们不知道他是在享受偷窥的乐趣还是应主人的召唤来为提供服务。无论如何，他的出现提醒我们，我们眼前的场景只会发生在紧闭的房门之内。贝塔尼-休斯评论道：

“罗马人认为，如果你有个好妻子，就不该再与同性恋爱。但我们从当时的诗歌、法律中，都能看出同性恋是当时社会的常见情形。沃伦杯是一件珍贵的物证，它让我们得以了解当时的情况，了解贵族圈里普遍的同性恋关系。”

制作于这一时期的银杯，流传于世的极为稀少，因为大部分都已被熔化，极少数幸存者也鲜有沃伦杯这样精湛的工艺。这样的杯子只有富人才买得起，单价大约二百五十枚古罗马银币。这笔钱可以让你买到二十五罐最好的葡萄酒，三分之二英亩土地，或是一个类似图中在门后窥探的奴隶少年。因此，这件小小的宴会用具的主人一定属于上流社会，那个因为骄奢淫逸而受到圣保罗强烈谴责的阶层。

沃伦杯据称出土于毕提尔镇，这座镇子位于耶路撒冷西南数英里。酒杯为何会在此出现还是一个谜团，但我们不妨一猜。我们能确定它的制作时间大约在公元十年左右。约五十年后，罗马对耶路撒冷的统治激起了统治阶层与犹太人的矛盾。公元六十六年，矛盾爆发了。犹太人用武力夺回了这座城市。当时的战况极为惨烈，银杯有可能是它的主人在逃跑前埋起来的。

从那之后，银杯消失了近两千年。银杯再次面世是在1911年，古董商爱德华-沃伦于当年买下了它。沃伦于1928年去世后，银杯又尘封多年——当时的社会很难接受沃伦杯上的图像。伦敦的大英博物馆和剑桥的菲茨威廉博物馆都拒绝购买。有一段时间，它甚至无法进入美国境内，由于杯上的图案过于露骨，激怒了美国海关官员。直到1999年，公众对同性恋的态度已有了极大转变，大英博物馆才购买了沃伦杯，它成为当时收购价格最高的文物。

在沃伦买下它一百年后，沃伦杯终于成为大英博物馆的永久公开藏品。它在众多展品中拥有独特的地位——不仅体现了罗马帝国精湛的金属加工工艺，还见证了一部性观念的变迁史：从宴会用品到有伤风化的容器，再到博物馆的标志性展品，这一过程让我们看到，人类社会对性的态度一直在改变。

博物馆展示的历史不光有性观念的变迁，下期节目介绍的藏品曾在社会交往中承载着无与伦比的重要性，而今天却禁止在公开场合使用，它是一支……烟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