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听过图文区开头放的那段音乐吗？这是著名影片《2001：太空漫游》中的乐曲，理查德-施特劳斯的交响诗《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施特劳斯的交响诗创意源自尼采的同名哲学著作，你或许知道这本书，但我估计大部分人不知道查拉图斯特拉到底说过什么，甚至不知道他到底是谁。但他创立的宗教你或许听说过——祆教，或者再通俗些——拜火教。千百年来，祆教与犹太教、基督教和伊斯兰教一起，成为主导中东地区的四大宗教。而祆教是四大宗教中最早出现文字教义的，它深刻影响了另外三大宗教。（祆教没有像三大宗教那样流传下来，现在的影响已经很弱了，但这个神秘的古老宗教很为文学家青睐，在很多小说里能看到它的影子，比如著名的《权力的游戏》，其中的光之神，显然就是借用了祆教的形象。再比如金庸小说《倚天屠龙记》中的明教，实为摩尼教，也是祆教的继承者。）
今天仍有不少祆教团体遍布于世界各地，尤其是它的发源地——伊朗。伊朗伊斯兰共和国虽然以伊斯兰教为其国教，但至今仍在国会中为犹太教、基督教和祆教教徒保留席位。当我们回到两千年前的中东，伊朗是当时的超级强国，而祆教则是当时伊朗的国教。
今天介绍的藏品生动展示了伊朗帝国的权力和信仰。这是一个制作于4世纪的银盘，浮雕表现的是国王打猎的场景，而它潜在的寓意则是：国王正在为混乱的世界建立秩序。
沙普尔二世银盘（公元4世纪），制作于伊朗
在当时的罗马，基督教刚被奉为国教。而在伊朗，萨珊王朝几乎在同一时期建立起了高度中央集权的政教合一国家。伊朗帝国的国土从幼发拉底河一直延伸到印度河流域，也就是从今天的叙利亚一直到巴基斯坦。在数个世纪的时间里，它的实力与罗马平分秋色，是与罗马争夺中东控制权的强有力对手。
银盘上描绘的萨珊国王是沙普尔二世，他于公元309年继位，直至公元379年去世，延续了长达70年之久的成功统治。这是一个浅底银盘，大小与形状都类似小号飞盘。它用上好的白银制成，仔细看，还会发现其中点缀有黄金。国王镇定地跨坐在坐骑上，头顶巨大的王冠，冠顶的装饰就像一个带翅的球。绶带飘扬在身后，表现出动感。他的衣饰极为奢华：垂坠的长耳环，带精美垫肩的长袖束腰外衣，装饰华美的长裤以及带缎带的鞋子。一切都是为了精心打造出拥有权力和财富的形象。
你或许觉得这很平常：国王的形象不都是这样吗。但这幅图画所展示的，可远不止普通的财富与权力。因为萨珊国王不只是俗世的统治者，也是神的代言人。沙普尔的完整封号表现出他的宗教身份：“神的信徒，沙普尔，全天下的共主，神之后裔，万王之王。”这里的神当然就是国教祆教的神。历史学家汤姆-霍兰德向我们介绍了伟大的诗人及先知查拉图斯特拉：
“查拉图斯特拉是最早的先知，就像我们所了解的摩西、穆罕穆德那样的角色。我们不知道他的生卒年代，甚至不知道是不是真有这么个人。如果真有这样一个人，他一定生活在公元前1000年左右的中亚。经过上千年的发展，他的教诲逐渐形成了祆教的核心教义。而祆教逐渐成为伊朗人的主流宗教，萨珊帝国建立时，自然也就成为了它的国教。”
“如果你了解一些犹太教、基督教或伊斯兰教的知识，对祆教的基本教义都不会陌生。查拉图斯特拉作为最早的先知，头一个提出了宇宙是善恶两种势力斗争的战场的理论。也是他首次提出时间并非永无止境的循环，终会有世界末日来临，人类将面临最终审判日。这些概念都被吸收进了亚伯拉罕诸教——犹太教、基督教与伊斯兰教的教义里。与后者不同的是，查拉图斯特拉不主张一神教，而是主张二元对立——善神和恶神，所有的造物也都因此分为善恶两个阵营，就连动物王国也是如此。”
仔细看国王的坐骑，你会大吃一惊。他骑的并不是马，而是长着硕大鹿角的公鹿。他直接跨坐在没有镫也没有鞍的鹿背上，左手紧紧抓住鹿角，右手迅速将匕首刺入鹿脖子，鲜血飞溅。银盘的底部还有另一头垂死的公鹿。整个画面显然是虚构的，比如他头顶的大皇冠，如果真的在骑行，根本带不住，而刺死正在飞奔的坐骑，后果更是显而易见。这个画面只是一种象征。
千百年来，狩猎场景在中东一向是表现王权的普遍形式。我们看到过亚述国王猎杀狮子的浮雕，但那是坐在重重护卫的战车里。沙普尔则不同，他挺身犯险，与野兽单打独斗。这不是逞匹夫之勇，而是在保卫臣民的利益。作为臣民的保护者，我们看到他杀死的都是些危害百姓生活的动物，如猎食家禽家畜的猛兽，破坏庄稼和牧场的野猪与鹿等。因此，这样的图画是带有祆教隐喻的王权宣传画。国王猎杀野鹿，象征着消灭混乱，重归神圣的秩序。沙普尔作为祆教善神的代言人，将战胜恶神的势力，履行身为国王的重大职责。加州大学亚洲艺术系的阿扎帕伊教授说：
“这是一幅世俗图景——狩猎是大部分民族，大部分民众喜欢的消遣，在伊朗尤其盛行——但它同时也表述了祆教的教义。人类是神用来对抗黑暗与邪恶的武器，人要遵守教义，一生善言善行，协助造物主赢得最后的胜利。虔诚的祆教徒因而可以享有圆满的一生，并在死后进入灵魂的乐园。最好的国王不仅是国家的领袖，也是宗教的守护者，他维护正义与秩序，他是英勇的猎手，也是无敌的战士。”
银盘的用途不只是观赏，更是炫耀。这件奢侈品由一块整银打造，通过在背面敲打制造出浮雕效果。工匠用高超的工艺表现出了不同物体的特殊质感，比如动物肌肉的动感与国王服饰的丝滑。图中的重点，即国王的王冠、服饰，鹿的头、尾和蹄都用黄金装饰。当银盘出现在烛光摇曳的宴会上时，闪闪的黄金将吸引人们的眼球，让大家把注意力集中在国王与野兽的搏斗上。这就是沙普尔想展现的自己的形象，也是他想展示的国家的形象。萨珊国王曾大量铸造这样的银盘，作为外交礼物送往亚洲各地。
除了送出具有象征意义的银盘外，沙普尔还派出了祆教的传教士。这种基于政教合一的宗教传播方式最终被证明十分危险，尤其是当萨珊王朝倒台、伊朗被伊斯兰军队占领之后。汤姆-霍兰德解释道：
“祆教与萨珊王朝紧紧绑在了一起，因而当帝国崩塌后，祆教也元气大伤。虽然最终这一信仰被保留了下来，但伊斯兰教从来没给过他们与基督徒或犹太教徒相同的尊重。更大的一个问题是，基督徒们就算自己的国家被穆斯林侵占，总还能找到独立的基督教国家。可祆教徒没有这样的选择。他们曾经的国度全都被伊斯兰占领了。如今就算在祆教的发源地伊朗，祆教教徒也为数不多了。”
虽然教徒的数量不算多，但祆教的一些核心教义，如世界的善恶之争，以及世界末日的观念，依然有巨大影响。如今中东依然政局不稳，末日毁灭和正义必胜等观念仍在现实世界中产生着影响。这些观念都源自祆教，如今为犹太教、基督教与伊斯兰教共有。当德黑兰痛斥美国为“大撒旦”，当华盛顿宣称伊朗是“邪恶帝国”，其实，这都是在“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
下期节目，我们将从伊朗来到几乎同时期的不列颠。把目光从诠释了权力和信仰的银盘，移到另一件表现牺牲和救赎的物品上来。我们将前往英格兰的多塞特郡，观摩一件最早描绘耶稣面容的文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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