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0件文物中的世界史39：古代娱乐，现代情调(AD 1—600

最近几期节目，我们一直徜徉在2000年前的世界，观赏古人的娱乐。我们看到了古罗马人在奢侈宴会和断袖之癖，北美原住民在宗教仪式上喷云吐雾，而墨西哥的阿兹特克人则用橡胶球比赛表达他们对神的崇拜。今天我们要观摩的古人娱乐在我看来是最美妙的——赏画。今天我们将观赏一幅来自中国的绘画杰作。

这是一幅创作于公元400年至500年的手卷，画卷中包含了三种艺术形式：绘画、诗歌、书法，它在中国被称为“诗书画三绝”。

女史箴图（6-8世纪），中国绘画

“手卷”这种绘画形式，主要是供个人收藏赏玩的。（手卷的特点是画幅很窄，而又特别长，平时是卷起来的，观赏时两手拿着一点点展开，可以看到画中的故事情节逐渐展开，或是美丽的山水缓缓呈现。如清明上河图、富春山居图都是手卷。）而像这样的名家精品，更是为历代帝王珍视收藏。画作的名字叫《女史箴图》——女教官给宫廷女士的箴言。你可以把它理解为古老的礼仪指南，尤其是对宫廷女性的道德要求。

前几期节目的藏品体现出一个共同点，即社会对某些娱乐方式的看法是会变化的。但观赏像《女史箴图》这样的艺术品，则始终是人们共同的爱好。几百年间，有幸欣赏过这幅画卷的人们留下了大量题跋和印章，代表着历朝历代的鉴赏家对它的崇仰。

今天，我荣幸的成为了他们中的一员。我正在大英博物馆为东亚绘画专门修建的保存室里，女史箴图被完全展开，存放在这里。

女史箴图的创作将不同历史时期的艺术家联系在了一起。公元二九二年，西晋大臣张华写了一首长诗《女史箴》，大约一百年后，一位画家（顾恺之）根据诗文内容创作了这幅著名的画作，但原画据信已经失传。大英博物馆保存的这幅很可能是两百年后（唐朝）的一件临摹品，但它完全把握住了原画的神韵，甚至有人认为它就是原作。无论是否真迹，这幅画都可称得上中国古代绘画留存下来的珍品。（女史箴图有两个摹本，一幅宋代摹本保存在北京故宫博物院，一幅唐代摹本保存在大英博物馆。唐摹本优于宋摹本。）

画卷中的画面是由不同场景构成的，每个场景之间则是张华长诗中的段落。画卷缓缓展开时，先看到几句诗文，然后是相应的图画，一次只能看到一幅，这种展开过程正是欣赏手卷的最大乐趣。我正看着的这幅画面有点令人困扰：一位美丽而诱人的嫔妃正向皇帝走去，映衬着她万种风情的是飞扬的长裙和衣带。但如果凑近细看你会发现，嫔妃的神情其实是犹疑困惑：皇帝伸手做出了拒绝的姿势，表明自己不想亲近美色，这令她踌躇不敢向前。这个画面表现的是嫔妃准备转身离开，脸上是满是失意之情。

在张华创作《女史箴》长诗之时，中国正处于东汉解体后的混乱状态，西晋虽然短暂统一，但皇室暗弱，分封在各地的皇族纷纷觊觎皇位。晋惠帝司马衷有智力缺陷，皇后贾南风因而把持了大权，但却胡作非为。据史料记载，朝中大臣张华忧心忡忡，担心皇后及其宗族会篡夺皇位，而她的阴谋、滥杀和淫乱已经严重威胁了王朝的安稳。张华的诗文表面上是在劝诫所有的后宫女子，实则是想规劝皇后。他希望通过文辞优美、引人深思的诗歌，令皇后回头反省，安分守己，恪守妇道：

翼翼矜矜，福所以兴。（小心严谨，福之所致）

靖恭自思，荣显所期。（敬慎谦恭，富贵可知）

依据诗歌创作的画作也有着道德劝诫的目的，有趣的是，劝诫的对象不只是女性，也包括男性。皇帝拒绝妃子的引诱，表现了男性的决断与力量。肖恩-麦克索兰博士是中国古代绘画的知名专家，他曾仔细研究过《女史箴图》：

“我认为这是一种建设性的批评，它的目的并不是想告诫别人哪些事不能做，而是告诉他们如何能做得更好。每一幅场景都描述了宫廷女性应如何改善自己的行为举止、个性品行。箴言的目的是为了劝人反躬自省、自我改进，但为了避免听众对说教感到厌烦，你最好加入一些机智幽默的内容，这位画家正是这样做的。”

可惜的是，贾皇后并没有为诗文的规劝所打动，继续她荒淫而残暴的统治。她的严酷举措也许在某种程度上情有可原，因为当时有藩王叛乱引起内战。在公元三百年的政变中，贾皇后被俘，并被逼自尽。

约百年后，西晋已为匈奴所灭，晋朝王室南渡长江定都南京，史称东晋，而宫闱之变再度上演。一日，晋孝武帝对爱妃说：“你已三十岁了，我该去找更年轻漂亮的女子了。”皇帝只是开玩笑，妃子却信以为真，当晚便杀了孝武帝，震惊宫廷。显然，劝导人们遵从张华的劝诫成为当务之急，于是，当时的著名画家顾恺之将张华的诗用画的形式表现出来，由此诞生了绘画杰作《女史箴图》。大英博物馆亚洲部主任司美茵女士对这幅画以及它绘制的意图了如指掌：

“从汉代开始，中国绘画逐渐有了强调伦理教化的传统，其影响源自伟大的哲学家孔子。当你阅读图文并茂的作品，更能感受到它所传达的深意。孔子认为，每个人在社会上都有自己的位置，如果能各司其职，社会便能稳定高效地运行。孔子的理论在张华和顾恺之的年代尤为重要，因为当时的社会都处于动荡时期。画作传达的信息是：女性应当谦逊守礼，牢记自己在家中的地位，服从丈夫。这对维护社会秩序是非常重要的。”

张华写诗和顾恺之作画，方式不同，但都是希望对领导者有所劝诫。英国议员查尔斯-鲍威尔对于如何向女性领导提供建议有独到的心得，他曾在1980年代担任撒切尔夫人的外交政策顾问，当时英国内阁正在就中国政策进行激烈辩论：

“这件杰出的作品讲述了一位女性领导者的故事。女性领导者在现代历史上是很少见的——我指的是真正的女性领导人。玛格丽特-撒切尔是一个例外，我相信英国在相当时期内也不会再出现她那样的人物了。想要影响领导的决策是不容易的，你必须敢于说实话。如果你认为顾问只是像古代的弄臣那样净挑国王爱听的话说，那就大错特错了。撒切尔的内阁部长都是英国公立教育体系培养的精英，他们所受的教育是要对女士彬彬有礼，同时秉持男女平等的观念。因此，他们能够在一些重要事务上与撒切尔据理力争，而又保持着绅士风度。”

《女史箴图》告诫人们，女性绝不能挑战丈夫的权威。只有在皇帝处于危险的情况下，女性才允许站到他的前面。有一幅画面描述了一个真实事件：在一次宫廷表演中，一头凶猛的黑熊逃脱了控制，扑向皇帝。有两位妃子转身就逃，同时惊恐地回头张望。皇帝吓呆了，坐在椅子上动弹不得，而一位勇敢的女性毅然挡在了皇帝的面前，愤怒的黑熊咆哮着向她扑去，而皇帝则脱离了险境。画卷告诉我们，像这样勇于自我牺牲的伟大女性是社会所期待的。

《女史箴图》曾为数位皇帝所珍藏。或许他们认为这幅名画能帮助降伏后宫的悍妇，但同时，他们也欣赏画卷的艺术价值，用收藏这样的无价之宝来表现自己的艺术品味与无上权势。帝王们在画卷空白处盖上了自己的印章，因此我们能准确地知道都有谁欣赏过它。还有些收藏者在画上写下了自己的评论。欣赏欧洲油画是无法获得这样的乐趣的：你感觉到自己正与古人一同围观画作，轮流评点并交口称赞。现在请乾隆皇帝发表点评意见：

“顾恺之画女史箴并书真迹。内府珍玩神品。”

《女史箴图》是极为珍贵的传世之宝，历史上能有幸观赏真迹的人极少。今天依旧如此，不过原因有所不同：光线会损毁画卷所用的绢布，因此极少公开展出。但得益于现代的数字技术，我们所有人都能与乾隆皇帝，以及千百年前的古人一起享受赏画的乐趣——除了不能盖上自己的印章。古老中国的宫廷专属娱乐如今已飞入寻常百姓家。

下期节目，我们将从古代中国的高贵宫廷艺术，移步英国萨福克郡的高档宴席，探寻罗马帝国在不列颠统治的兴衰历史——通过一个小小的银质胡椒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