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https://img.haomeiwen.com/i24226607/184ba0daac65979e.jpg)
这是他们的离婚前旅行,散伙饭的另一种形式。所不同者,只是把餐桌换成了道路,菜肴就是路上的风景和人,以及头顶飘来飘去的云。
听说过蜜月旅行,哪有离婚旅行!她想。
主意是他定的,路线也是他选的,说是要重走一遍回忆,看看他们这些年来的过往。这是他提出的最后一个请求,她想了想好像也不好拒绝,只好任由他安排。
八年了,一直就是这样,她太安静了,他则有无穷的好奇心和精力,收拾房间,粉刷墙壁,养花,养小狗,学摄影,学木雕,甚至学沙画,各种稀奇古怪的都要学到手表演给她看。但她是明白的:他的好奇心和精力都在为她而生发、流动、汹涌成潮。她不动,但她是恒星,他则是围着她一遍遍转圈的行星。但这趟旅行过后,他和她就要各自改变轨道,驶入未知的星系空间了。不熟悉、不安全,但广大、神秘,所以令人神往。
也许那样会挺好的吧?她心想。
02
“我们不是好好的吗?”
她提出离婚要求后,他楞了半天问道,语气是生气下包着的卑微。
“也许只是你觉得好。”她陡然有些心疼,但最终还是冷冷地回答。
“你告诉我,我哪里做得不好,我可以试着改。”
“不,你很好,可能是我不好。”她觉得连自己都不能说服。
“你看,我们从不吵架,我们都喜欢看电影、旅行,而且豆豆也这么大了。”他有些急了。
她不做声,长叹一声,坚定地摇摇头,说:“还是分开吧。”
这超出了他的理解范围,他迷惑地看着她,确定她没有说胡话,随后走到阳台上抽了半宿烟。
她在沙发上蜷缩着,木然盯着天花板。
“你想好了吗?”他走进来问,眼睛通红通红的。
这一刻她很想伸手去揉他的眼睛,但还是忍住了。
她心里想的是:对,就是因为我们太合适了,我们之间太熨帖了,就像衣服没有一丝褶皱,没有褶皱的衣服是挂在商店里出售的,而不是穿在身上的,所以这才是问题。
“你就是作的!”她闺蜜恨恨地说,“唐宁哪里不好?你不要是吧?给我,你现在就给我!”
她知道这是戏言,但仍然闪过一丝恐慌,像是柜子里的婚纱,明明无用,但要被人偷去,还是会心疼。
这恐慌让她愈发恐慌,对自己的决定生出怀疑来。
03
他们就这么上路了。
豆豆,他们五岁的孩子,放在小区里一家相熟的托儿所,可以视频监控孩子的生活,晚上就睡闺蜜家,他们都放心。
按原定计划,行程为期一周,先是去共同念书的大学,然后去刚毕业时工作的城市,最后回到现在定居的城市。他是存了心的挽回,他只当她是一时冲动。
第一段路,他开车,音乐一打开就是许巍。
“还听许巍呢?”她问。
“习惯了。”
他当年向她表白就是用许巍的歌。一个冬夜,大雪刚停,她在宿舍里洗脚,忽然听见窗外有人叫她的名字,还有一堆人起哄、吹口哨,她趴窗户前一看,正是他,在雪地里燃了一圈蜡烛,摆了红玫瑰,正抱着一把吉他仰脸看她。那天她唱的就是许巍的《星空》,当他唱到:“只是将你紧紧拥在我怀里,我的姑娘”,她上前轻轻拉起他,在他耳边低声说:“傻不傻?好俗套啊!”
真快,八年了!
他一搭没一搭地聊着,故意把话题往他们的回忆里引,她看得出,便假装困了,歪在座位上闭了眼。
他只好意兴阑珊地开车。
出师不利。
04
中午在服务区简单吃了点饭,下午换她开车。
这下她没有理由再困,只好陪他聊天。
“哎,你还记得我们班的刘卓吗?”
“记得啊,怎么了?”
“她大三就结婚了,老公搞金融。”
“对,那挺好的啊。”
“但是前不久她们家坏事了,据说她老公违法集资,判刑了,一帮债主堵着门。”
“额,怪可怜的。”
“前几天班级群里不知谁提议的,给她捐点款,你猜怎么着?”
“怎么?”
“她一分不要。”
“也是个要强的女人。”
“一个女人,多不容易啊!”
“切!”
车到一个叫“酒后”的地方,忽然坠下来一阵团雾,瞬间眼前一片空白。她一下子手忙脚乱起来。
“轻踩刹车!”他冷静地说,同时伸过手来稳住方向盘。
几秒钟后出了团雾,她额头已经汗津津了。
他递过纸巾,说:“慢慢开,到服务区换我。”
就像他下班回家见她在厨房忙活,跑进来说:“歇着,我来。”
她低着头,不好意思再看身边这个男人。
05
晚上到了他们念书的大学。
学校看起来还是老样子,但好像又变了很多,大礼堂还是威严的,雨后广场上的水洼照旧映出灯火,空气里有松树的香味。
他们在通往图书馆的林荫道上走着,草坪刚修剪过,空气里似乎残留着一个巨大的空洞,像一张不知从何说起的嘴。青草的气味隐抑地升上来。
两人心里都有些伤感。
“你记得那片树林吗?”
“当然。”
那是他们第一次约会且初吻的地方,是一个夏夜。
月亮升上来,大而圆,温柔得要滴下牛奶来。记忆从往昔浮出,越来越清晰,就要和此刻重叠在一起,他们像拿着剪纸的孩子,被大人催着贴到玻璃上去。
他轻轻抱住她,并且轻轻晃动,她竟一点未觉得唐突。
“不分开。”他低低说。
但这份感动并没有延续太久,当夜二人去宾馆,他本想要大床,但她坚持换了标间。
06
第二天,两人起得很早,都有些意兴索然,他便提议去当年自习的图书馆。二人在里面各怀心事地坐了半天。下午去听了一堂中文系的课,这是她的提议。课上讲的是李商隐。教授翻来覆去剖析一首诗:“紫府仙人号宝灯,云浆未饮结成冰。 如何雪月交光夜,更在瑶台十二层。”
末了,教授问:“哪位同学能说说这首诗讲的是什么?”
有人说是失望,有人说是幻灭,也有人说是迷惘。
老教授忽然冲他摆手道:“你来说说看。”
这非他所长,当下囧得脸红到耳根,用脚不住拱她,她当做没事人一般。
“好吧,请坐。你说呢?”老教授挨个排兵点将。
“大概是拒绝吧,未饮是一层拒绝,结冰又是一层,雪夜又是一层,不可触摸的瑶台是最后一层。”她侃侃而谈。
下了课,他气呼呼地走在前面,她看了好笑,故意落后很远,晾着他。
过了一会儿,忽然想到他们很久没闹过情绪了,这个发现让她觉得似乎找到了症结所在。
我渴望吵架吗?真的是我无事生非吗?她想不明白。如一道出错了的题,左算右算都得不出合理的答案。
“哎,你还真生气啦?”她追上去。
他冷着脸,只顾走。
她紧赶几步,堵在他前面。
他楞了下,绕过她继续走。
“唐大宁!”她吼了一声。
看他停住,她便走过去,把手一把插进他的夹克口袋里。
他便把她环住。
“今天换大床,补偿我!”
“滚!”
07
刚到宾馆,闺蜜的电话来了。
“还没浪够?赶紧滚回来!”
“对啊,要不你也来?”
“认真的,孩子发烧了,我这会儿送她去医院!”
他们火速退了房,连夜往家赶。
车里再没有沉闷存在的理由,她电话一个接一个,云照料儿子。他专心开车,飙到一百六。
车到半路,闺蜜打来电话说孩子已经退烧,就是晚餐吃多了,积食,没大碍,已经接回家睡了。
二人长吁了一口气,各自松下来。
“放许巍。”她化身女王,飞扬跋扈地指示他。
“得令!”他扭开音响,分贝极高。
她尖叫一声捂住了耳朵。
外面是黑魆魆的夜,随着她们的行进绵延、绵延,以至于无尽。
“要不还回去?”他冲她眨着眼。
她狠狠地拧了他一下。
车窗打开了,凉风猛地灌进来,使他们俩同时打了个寒噤。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