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裤兜里的粉子
楼下住着马嬢嬢谢叔叔他们家。
马嬢嬢是唱戏的,很漂亮:高挑个、狐狸脸、高鼻子、高耸入云的胸脯,细腰、翘翘的圆屁股。谢叔叔黑黑的头发油光光地向后梳着,总穿一件灯芯绒外套,很斯文又很帅气。
马嬢嬢谢叔叔结婚不久。
马嬢嬢高兴的时候会和我们这些小孩子一起踢毽子。她踢不了几个,笨拙地弯着长腿子,胸脯上下左右很厉害地甩呀甩,荡呀荡,常常因为踢飞了毽子笑得前俯后仰。和谢叔叔吵架时,马嬢嬢的鞋子满天飞,门板擂得山响,哭骂声抑扬顿挫,把花腔女高音发挥得淋漓尽致。
后来马嬢嬢肚子大了起来,再后来就生了个小宝宝。他俩还是吵,鞋子还是漫天飞。
宝宝躺在摇窝里,马嬢嬢叫我帮忙摇摇窝,而她不知到哪里忙什么去了,房间里就我一个人。我摇啊摇,马嬢嬢不回来我就不离开屋子。
马嬢嬢回来了,拿一个小碗,冲调了小半碗粉子,还放了白糖。马嬢嬢把冒着热气、散发着香气的碗递给我,那调好的粉子是古铜色的,有着一圈圈的搅拌的痕迹,像池塘漾开的波纹。我按受到的教育很有教养地使劲推让,眼看马嬢嬢发脾气了我才勉强接过来吃。
那是我第一次吃粉子,绵甜香糯,吃到最后,我很用心地用筷子把碗上沾的都戳进嘴里,完了很想用舌头舔碗。
马嬢嬢谢叔叔后来离了婚,不知他们搬到哪里去了,我因此再赚不到他们的粉子吃。
那时一般人家买不起点心,偶尔有人家奢侈的,给孩子做了米泡或粉子当零食吃。
把粮食炒熟后磨成粉就成了粉子,如果带皮壳的粮食(比如大麦等)做粉子,磨细后时要用箩筛筛过。根据原料的不同,粉子有很多种:有细米粉、饭米粉、糯米粉、小麦粉、豌豆粉、黄豆粉……糯米粉子最高档。要吃粉子时,烧点滚开水一调就成,如果粉子里面拌点白糖,还可以干吃,很香。
我有一个小舅住在不远的镇上。有一天,他给我们家带来粉子,用塑料袋装着,白白的、里面混着白糖。这粉子比马嬢嬢的粉子又高级一些,是糯米做的,用开水调了吃,更细更粘更香。干吃时,白糖嚼起来有颗粒感,还有细弱的响声,粉子则粘粘地巴在口腔里,让香味美味多停留一会。
小舅给的粉子也就那么三五斤,听说还是别人送他们的。
爸爸有个上班用的黑提包,长方形、双提手,每天都挂在墙上,正对着我的床头。那天半夜,我说起梦话:“爸爸,包包、包包、快拿包包……”说着,“咚”的一下我掉到床下去了,爸爸急忙过来抱我起来,我还在说:“包包,包包里有好吃的……”
爸爸把我放到床上,我醒了,我羞愧地感觉到床上麻麻瘆瘆的都是粉子,原来我的花短裤有个大兜,里面被我装了很多粉子。那个大兜敞开着大口像半开的喇叭花,怎么裁缝不装个拉链封口呢?
后来关于包包里有好吃的梦话姐姐老记得,但不知她同时记住了我花裤兜里的粉子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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