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时的我很有些爱慕虚荣。跟小伙伴们一起玩耍,总喜有意无意间互相比攀,实话说也其实没有什么东西可比,于是就比谁家的房子多,谁家的院子大,谁家的父亲更有能耐更受人欢迎;长大一点点,我的虚荣演变成了敏感。别人或许只是不经意间一个轻蔑的眼神,一副略含不屑的语气,都会让我受伤,让我忐忑,让我前思后想,自己究竟在何处“得罪”了对方;再长大一些,敏感演变成了强烈的自尊,这自尊的结果,就是我绝对成不了一个八面玲珑的人,我永远都不会拥有太多的朋友。
我一向以为,朋友间贵在懂得,贵在心灵相通。我一直努力在做的,就是善待一切真心向善的灵魂。
我喜欢文字,喜欢写作,因为喜欢,文字给了我好多我以前从未想到过的附加物,比如,鼓励、赞扬,甚至讽刺、挖苦。一度,我曾因此而难过、困惑,甚至迷茫着不知自己究竟该何去何从。
我看到朋友们在讨论《红楼梦》,意见相左互不相让;我看见有人在说红楼人物,褒扬熙凤斥责黛玉,而我,忽然就有种心生明镜的奇妙感觉。
每个人都是独立的、独特的,不管我们做事还是写文。那么,我又何必在意别人怎么说,何必想要被人人都认同?黛玉那般冰雪聪明,还不是被那么多的人所诟病,而我,何必让自己如此战战兢兢。
抬头仰望,你会看见那高空翱翔的雄鹰,亦会瞥见屋檐蹦跶的燕雀,你来说说,雄鹰和燕雀究竟哪个更好?在我看来,没有可比性。固然有更多的人可能更喜雄鹰的威武,但我想问的是,离开了燕雀的世间,谁来保证物种齐全、生态平衡?说到作家的写作,道理依然。大格局、大视野、大题材固然很好,小视角、小呢喃、小人物的市井之说,当然也一定有它存在的理由。
我写《男人这东西》,有人斥责我庸俗;我写《我想做只猪》,有人批评我境界不够,批评得对不对呢?肯定有对的地方,但也肯定,并不全对。至于理由,是因为我写作的时候,可并没有觉得自个庸俗。说到境界不高,大概是对的,但令人遗憾的是,这不高的境界,它可能正是我写文时所处的高度。
假设我是棵门前的普通杨树,你不能要求我有千年古柏的深邃思想;假设我是只家羊,我也不可能有母狼那连吃人的野心都有的凶狠目光;假设我就是只燕雀,你也不能苛求,我有一双雄鹰那样的翅膀吧。
“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哉”,两千多年前陈胜的一句慨叹,让无辜的燕雀们莫名躺枪,自此,只要说起燕雀,人们的语气总是无端间满含轻慢和贬斥,似乎是在说,只要努力,人人都可以去做鸿鹄。
这其实是一场梦,人们却一梦两千余年;这其实是个谬误,人们却快乐着让它一代又一代地谬误下去;这更是一种深重的悲哀,悲哀在因为这观念的大一统,每个人都想削尖脑袋往上奔,而忘记看看,自己究竟有没有翅膀,自己的翅膀,又究竟能有多大的承载量。
中国人普遍活得累,为什么累?因为人人都想往高飞,人人都想争第一。而我们在争在飞的同时,恰恰忘了,真正静心审视自个的内心。问问自己其实最在意什么,最擅长什么,最想做什么,或者说,如何才能得到各自的真正快乐。
回头说燕雀,被人们轻慢了几千年,而燕雀们又做错了什么呢?
我看到有一些人,似乎是想让人人都能写出站在宇宙之巅的文,好像只有如此,才算好文,否则,都上不得台面,都不足挂齿,在我看来,这是笑话,活脱脱的笑话。
文学是什么?不就是升华后的生活吗?而人们对生活有悟有感,为什么就不能将它写出来?你有雄鹰的目光固然很好,但你同时,更应有雄鹰一般宽阔的胸怀呀。
我喜欢鸿鹄,爱慕雄鹰,喜欢爱慕之余,却依然愿意像只燕雀般快乐生活。春天欢欣着筑巢、秋天愉悦着迁徙。因为忙碌充实,欢喜叽喳,它其实正是我本该有的生活啊。
我本燕雀。我的最大最美的理想,只是要努力地去做一只足够好的燕雀罢了。说到鸿鹄,说到雄鹰,我承认,我爱它们,但我同时想说,我和它们并非同一物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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