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所面临的矛盾

最近这几天，我突然想起，我去北京和一家出版公司的一位编辑会谈时的情景。

当时，我和那位编辑面对面坐在她们公司的会客室里。我和她中间的大会议桌上摆着许多册她们公司出版的书籍。会客室周围的书柜里也摆放着一些不同的书。

在与她会谈的时候，我时不时地打量这些书的封面和书名。在这些书中，小说所占的比例不算很多。

于是，我对她说：马编辑，我个人认为，贵司可以将我的作品作为一种卖点。根据我刚才的观察，贵司出版的作品当中，几乎没有和我的第一部作品《逐梦的夏天》相同类型或者类似的作品。

她立刻露出一种惊讶的表情，像是突然看到从太空飞船上走下来的外星人一样，眼珠瞪得老大，嘴巴也张得老大。足足经过好几秒钟，她才张开嘴：我们这里有很多啊。

我问她：哪里有很多？

她张嘴就说：那些“青春励志”小说，我们这里多的是啊。

我深吸一口气，端起放在自己面前的那杯水，一口喝光：马编辑，您是看过我的手稿的。我写的，不是一部偶像剧，不是什么“情”啊“爱”啊之类的东西。我的作品的主旨，是体育，是篮球。更加具体一点地说，是体育精神，是奋发向上、努力拼搏的精神。而且，我写的也不是学校里的事。我的故事的背景，不是学校。

她却像完全没听见我的话一样，自顾自地重复自己的话：我们这里有的是啊。

我只好问她：那请您举个例子好吗？请您拿出几本贵司出版的与我的作品类似的作品给我看一看，好吗？

她不说话了。

这场会谈的结局，自然也只能是不欢而散。

我还记得，在我即将离开之前，我还对这位马编辑提出最后一个请求：马编辑，请您先把我的情况和我的作品报告给您的上司，然后，告诉他，我愿意先按照贵司的标准支付审稿费，让贵司先仔细审阅一下我的作品，再评估我的作品的价值和前景，好吗？

结果，当天下午，马编辑便发来信息：对不起，先生，您的这个请求，我们经理也不接受。

这还有什么可谈的？什么余地都没有。

事过多年，回想一下，这次会谈对我也不是什么正面作用都没有。至少，我能够明白，“鸡同鸭讲”是什么意思。

不仅仅是这一个编辑、这一家出版机构，几乎每一个和我会谈过的编辑、每一家我去拜访过的出版机构，都是大同小异。他们的思维方式和关注重点，和我完全不在一个层面上，甚至可以说是天差地远。

我想告诉他们，我写的是关于一支篮球队的故事，是体育精神，是鼓励人们去为自己的梦想努力拼搏的精神。这才是我要表达的重点，也是我的作品和其他很多人的不同之处。

可他们不听。要么是听不懂，要么是不想听，甚至是不屑于去听、不屑于去理解。他们坚持认为，我的作品和电视上反复播放的那些偶像剧没区别。

最重要的是，他们丝毫不肯真正地去尝试去倾听、去理解我的真实想法。他们的固定思维模式就像一块万年巨石一样，怎么撬都撬不动。

我现在才发现，这才是我所面临的、真正的主要矛盾。

有些人曾经对我说，你别只是去责怪这些编辑，他们也要为他们自己和他们公司的生存和发展考虑。他们也没办法，他们也只能去迎合大环境。

所谓的大环境，是什么样子，想必清醒的人心里都有数。

还有人曾经说过，有什么样的读者和观众，就有什么样的文艺作品。

这一点，我深表赞同。大家只要去看看，我国当代大多数的普通人热衷的都是些什么东西，就能够明白，我国为什么只有一位莫言老师，为什么没有一位真正的世界级影视大师。

曾经有人这样解释我国在影视作品上和美国的差距：美国的影视作品中的主旋律是对科技的追求、对未来的探索，以及对自由、文明和个性的追求；中国的影视作品中的主旋律却是尔虞我诈、勾心斗角、等级制度、奴颜媚骨和纸醉金迷。

尤其是那些清宫辫子戏，对满清王朝的无限制美化和歌颂，更是令人作呕。

满清王朝将近三百年的野蛮统治、种族压迫，正是导致近代中国全面落后于欧美、沦为任人宰割的“东亚病夫”的根本原因。

那些被无数观众力捧的辫子戏，却一遍遍地向观众们描绘所谓的“美好画卷”、“浪漫爱情故事”，把历史的真相涂抹得面目全非。

有的人忍不住去戳破它：既然满清那么好，那么它为什么还会被推翻？民国是怎么取代它的？在我国大部分影视作品中，民国的形象可一直不太好。

还有人忍不住发问：我们到底拿什么、凭什么去和美国抗衡？凭那些妃嫔、太监？还是凭朝廷、后宫，以及里面的那些“主子”、“奴才”？

然而，没有多少人在乎这一切。

除了发声的人自己，没有多少人真正去听他们的声音。除了一部分没有丧失学习能力、能接受别人想法的人之外，大多数人根本不在乎这些。

他们什么都不在乎——哦，不，他们只在乎这个明星结婚了、那个明星离婚了、这个娘娘被皇上宠幸了、那个小主被打入冷宫了。他们日复一日、夜复一夜、月复一月、年复一年地捧着手机和平板，恨不得把脑袋都钻进深宫或者某个主播的直播间里面去。

什么提高自己、什么独立思想、什么追求生命的价值、什么社会风气，在他们脑袋里，不值一提。他们只会问：这些能当饭吃吗？不能？那管它们作甚？想这么多作甚？

这就是我国的许多文艺创作者和出版机构、影视发行机构必须去迎合的“大环境”。眼不瞎、心不瞎的人，都看得见。

有些时候，我会觉得，自己像是置身于水潭底部，几乎快要窒息。无论我如何努力划水，我都无法挣脱从四面八方挤压而来的潮水，都无法找到向上的通路。

有些朋友告诉我，在他们看来，我写的文章挺不错的。我很感激他们。但是，只有他们认为不错，远远不够。

我所面临的大环境，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就像是这样的一个大水潭。

有些知名作者说，再小众的作品，也肯定是有它固定的受众群体的。只有你自己或者你的朋友圈认为好的东西，肯定不能算是真正好的东西。

但是，我始终找不到通往我的那个受众群体的通路。最适合我的那条推广自己的路，还不知道在什么地方。

我找不到人指点我。

有人说，你不给别人钱，别人凭什么指点你？

问题是，我答应给别人钱，也没有人指点我。

我能够在网上看到、接触到的大多数人，对我的作品根本毫不关心。他们关心的东西，我提供不了；我付出努力的东西，他们毫不在意。

这就是我所面临的矛盾。

2018.10.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