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王栩
(作品：《初恋》，废名 著，收录于《废名短篇小说集》，湖南文艺出版社，1997年1月)
想来，银姐也是爱着焱哥哥的！
那一声清脆、回旋的“焱哥哥”传进“我”的耳里，掀开了一幕儿时的记忆。记忆里的桑树下，一双小儿女的身影似彩蝶纷飞，与“天上星那样丛密着”的桑葚交相辉映，幻化出红的、紫的一派缤纷、绮丽的童年即景。
这是废名笔下的童年。一声“拣，焱哥哥！”牵着长衫一角的哥儿，与掏出小小白手帕的银姐便鲜活的从那高古、峭异的文字里灵动了开来。随着“银姐拿起晾衣的竹竿一下一下的打”，桑葚“硼硼的落在地上”，这幅动感的画面里，“矍矍”地闪烁着一双忙个不开的眼睛。那是银姐，画中的灵魂，将少年心事以留白的方式浇注进了对往事无限的怀想和回望中。
往事寄托在十年后“我”的一声喟叹里。这声喟叹，既是对已是嫂嫂模样的银姐的珍惜，又是对岁月如梭的感慨。仿佛心有灵犀似的，十年后的银姐“拿了放在几上的我的相片”，也是不胜唏嘘。这份小心，同昔日里灵气逼人的姐儿竟是殊异的很。
“我一见她就爱”。银姐的出场如此直接，在小说开篇就先声夺人的用少女甜美的笑盖过了全场。那“一边一个酒窝”是“我”的欢喜，又是“我”与之亲近的源头。认识了一个年龄同自己相仿的玩伴，并且立即含笑答应“我”对其“银姐”的称谓，这份大方也就在“我”心底留下了一个难以磨灭的好感。循着好感的深入，“我又特别得了堂长的允许下课回来睡觉，所以同银姐时常有会面的机会”作为酝酿朦胧的情感的契机被废名貌似刻意的顺带附了一笔。前奏似的文字构成了简短的序曲，悠扬而明快。银姐就在这悠扬、明快的旋律中皎皎如玉，成为焱哥儿记忆里一段透着不安和羞赧的美丽的初恋。
初恋藏在焱哥儿“暗自得计”的小小心思里。为了能与银姐会面，“我”想了一个由头前往银姐家请祖母，“天后宫的尼姑收月米，母亲不知道往年的例”。祖母对此有些嗔怪，认为这么点儿小事来叫自己不值当。“我”却趁便在银姐家迁延了片刻。在这一窥见底、清纯澄澈的少年的心思面前，长辈们对“阿焱还是一个娃娃”的意见溢出过来人凝聚了顾惜和珍视的善意。就此，焱哥儿出入银姐家有了不受约束的自由，却也是银姐的母亲未曾轻露的一层念想。
长辈的念想好像真的蕴含了疼爱似的，让银姐的母亲在焱哥儿眼里渐渐褪却了“泛泛的婆子”的印记。“远远望见我来”，她便笑嘻嘻的站在门口迎接着。这让中元节赶着给银姐一家写包袱的“我”倍添了诸多欢喜。
中元节的忙碌中，“我”在银姐家里却于静谧的一刻感受到了天地的辽远、万物的寥阔。这是作者的营造，于文字里营造出一方包容在静谧中的清静世界。那里，如同化外般的浮现出两个小小的人儿。一个朝向另一个挣扎着飞，“越飞越小，小到只有一颗黑点”，消融在银姐铺洒开来的璀璨的光华里。“仿佛太阳光对着我射！”屋子里刹那流淌着融融的欢乐。这欢乐令“我”陶醉，情不自禁的就势“偏头一觑”，定定地“觑在银姐的面庞”。营造在这里戛然而止，银姐也正对“我”凝睇注视在读者的想象层面填补了作者淡出文字所留下的余音。
绕梁的余音映照出银姐的善解人意。半斤蜜枣、两斤蛋糕，是银姐的母亲给两个孩子买回的吃食，“撒开铺在我的面前”。那么郑重，那么随意。竟没把“我”当做外人，尽显待“我”若上宾般的尊贵。“银姐立刻是一杯茶，也掏枚蜜枣放在自己的口里”，随即唤母亲来吃，不然，焱哥哥必定也不肯吃。如此，乖巧的化解了此刻略显滞涩的透着矜持的空气。银姐的乖巧让“我”在她身边放松了自己。这样的放松对银姐而言，同样亦是与“我”在一起时的烂漫和无忌。
“有月亮的晚上”，平淡的点出焱哥儿记忆中一幅洒满清辉的图画。它在心底藏之愈久，便愈益醇香，其经久的韵致就连岁月也为之褪色，因为图画里有银姐，与“我”憧憧不安的爱的表白。
月亮在“我”的记忆里作证，银姐家的门口聚了一群孩子，“我同银姐，还杂着别的女孩”。当这些女孩被各人的母亲唤回家去，只剩“我”和银姐，熟悉的一股子轻松顿时回到了这一双小儿女各自的身上。这时，“我的脚指才舒舒的踏地”，全然没了先前那般硬绷出来的仪态。“还不滚！”银姐的笑骂是“我”听着入耳的一种嗔，它让“我”和银姐的亲昵在惯常的谑笑下有了两情缱绻的相悦。相悦是情愫暗生的基础，伴着月影清辉的抚弄，坐在石阶上级的银姐忘我的仰望星空，浑然不知一双盈满爱意的眼睛正悄然注视着自己。“银姐望天河，我望银姐的下巴”。文眼的诞生并非偶然，出自少年心中对爱的呼唤奠定了初恋的懵懂和美丽。
“说到口边却又吞进去了”的话是“我”对银姐的表白。一番踌躇，“我”终于还是将它说了出来。“咂嘴”是焱哥儿对爱的认知，却也是少年心性直白的显露。它纯正，认真，在“我”的记忆里深藏了一生的羞涩。除去十年的间隔，那个嫂嫂模样的姐儿端详着几上“我”的相片，“这是焱哥哥吗？”悄声细语中，一个美丽的身影同旧日的一切在“我”婚后回乡的匆匆行程里永远地隐去。唯有那一声喟叹还可依稀窥见昔日的少年对爱超脱凡俗的追寻。
(全文完。作于2021年8月1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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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王栩。所用笔名有王沐雨、许沐雨、许沐雨的藏书柜、王栩326，定居重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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