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教我识字的先生死了。
先生从前一个人独居,后来捡了我,也就养着我,他教我识字,让我唤他先生。
先生是个顶好的人,是真正的菩萨心肠,哪家有了头疼脑热,都会来找先生,先生帮他们看病不收钱。
有一回村民大半夜找来,先生披了衣服就去,回来的时候就着了凉,反比那被他诊脉的人躺得还久。
半山有庙,香火还挺旺。
先生去替人看病,我跟着他一起去,他总要将我留在外面。他说小孩子身体弱,让我别沾了病气,不然回头还是得他操心。
我应了。
屋外还有个比我大些的哥哥,大抵也是被大人下了禁令不能靠近屋子。
“屋里是你的谁?”
“我爹。”
“他生病了?”
“嗯。”
屋内病人哭嚎得惨烈,我瞧出他有些紧张,便同他搭话,一抬眼望见半山绿中的一点香火。
哥哥顺着我的目光看过去,他告诉我,那庙里供着慈悲佛,是解救世人脱苦的。
那是我第一次去庙里,烟火熏了眼,逼出我一把泪来,哥哥再三叮嘱我不要乱跑,像个小大人。
他带我跪在佛像前,我瞧见桌上那块布写着的四个大字:有求必应。
“有求必应吗?”我问。
“对,”他沉默了一下,又补充道,“心诚则灵。”
哥哥的爹上山砍柴摔了,伤了腿。
人没事,只是瘸了。
先生的床下有一张平安符,是我那次去庙里求来的,他说小孩子身体弱,其实他自己的身子还不如一个孩子。
他曾经生过一场大病,病后来好了,却烙下了病根。这些是先生告诉我的。
他不知想起了什么,眉头深深皱起,一个人发了老半天的呆。
我将晚饭端进去的时候,晚霞红了半边天,连先生一贯苍白的脸上也染了些许的红晕。
他见我进屋,才回了神。我问他这大半日想了什么,他对我笑了笑。
等晚上我替他撵好被角,他突然叫住我。
“医书上说的以心头血为引,是假的。”
先生那时候已经病得很重,重到没精力再替人看病。
他说起捡到我的那日,原本是不想留我的,大冷天的,枯枝里面探出一只手拽住了他的脚脖子,怪吓人的。
先生虚弱得紧,却笑得一贯好看,说我那时使了劲扒拉着他的腿不放,他就想着,孤身一人也是寂寞的,有个人给他送终也好。
先生生前颇有学识,我见过几个人来拜访他,穿的是富贵衣,可是在公子面前,还是恭恭敬敬鞠了一揖。
明明先生穿着布衣,身体虚弱,那几人却跪得情愿。最后还是先生亲自将他们一个个扶起来,他没什么力气,扶几个人,把自己扶出一头冷汗。
反倒叫我心疼。
也只会叫我心疼。
可他到底还是走得孤单。
临终前只有我一个守着他,他不让我去找那些村民,说喜欢安静。
气都喘不出的人,拽着我的手却下了大力气,我迫不得已凑近他去听,隐约听到四个字。
他咽气后,我看着手上被先生抓出来的一圈青印,咬着音琢磨半晌,才半猜半蒙出来他说了什么。
“你回来了…”
没有人回来,我后来守着那屋大半生,也没等到谁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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