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谈江都】说不上连载,是一个系列。会有好几个小故事,彼此独立又彼此相关。
内容纯属虚构,一些好听的地名或其他名词是化用了我家乡几个乡镇名的风情,一些故事情节也是化用我家乡某些鲜为人知的传说。
想让更多人知道家乡的传说,家乡的美。
淮左名都,竹西佳处。心之所住,以梦谈之。
图片来自花瓣网
相传唐代末年,有姑嫂两人,到江都走亲戚。来到西堤运河旁时,天色已晚,不便夜行,准备在此处休息一宿。夏天酷热,蚊虫成阵,两人好不容易才找到一户茅草屋,里面住着一个单身汉。单身汉也极为客气,愿意将床铺让给姑嫂两人,自己在地上铺席而眠。考虑到女子不便和陌生男子共居一室,小姑怎么也不肯进屋,就在门外荒地上过夜。第二天早上嫂子开门一看,小姑已经被黑蚊叮死,血被吸干,连筋骨都露了出来。为了纪念她,当地人在西堤运河畔建了一座祠堂,名叫“露筋祠”,女子被称作“露筋娘娘”,世人都敬佩她的忠贞,露筋祠亦是因此香火旺盛。
1.
我在西堤运河畔的杨柳下嗑着瓜子,听着数百年来渔夫们一成不变的说辞,百无聊赖。
“你说一个大活人怎么可能好端端被蚊子给咬死了呢,一定是你干的对不对?”看着缓步走来的黑衣男子,我扬起下巴,轻眯双眼,勾勾手指,用调侃来稀释百年的寂寞,尽管已经记不清是第多少次这样问他。
他叫墨覃,是一只千年的黑蚊妖,也是我千年来唯一说得上话的朋友。虽然和他说的话也不是很多。
墨覃像往常一样,面色沉郁,墨黑的眸中藏着说不出的情绪,也是记不清是第多少次的反问我,“你真的不记得了么?”
我背过身去,再也懒得理他。每次都是这样,若我继续问下去,又是会以“等你记起来自然就会知道”来搪塞我。
可是这一次,墨覃竟然没有离开,而是默默站了良久,才缓缓开了口,声音低沉而沧桑,“露筋是我咬死的,那晚她疼得哭喊,她跪着求我,我也没有松口,最后她身上的每一根筋都像一条条蚯蚓般暴起,死状触目惊心。”他走到我面前,看着我的眼睛,“而你一直不记得的是,那个被我咬死的露筋,就是你。”
我就是露筋?
左胸口重重滞了一下,仿佛有什么回忆撕扯着涌进脑子里,却又如石沉大海,半分波澜未曾惊起。
“恨我么?”墨覃望着我,墨黑的眼眸中浮动着若隐若现的悲哀。
只是一瞬间的震惊便恢复平时万事不萦心的模样,我从兜里掏出一把瓜子,放在他手上,“过去发生了什么,倘若不记得就与现在的我无关。我只管在我记得的这数百年岁月里,你是唯一一个陪我说话的人。”
我站起身来,眼睛成了火焰一般的红色,是困了,准备回河里小憩,“况且,那个露筋如此迂腐,也合该如此。”
言罢,背向河面轻轻一仰,对墨覃粲然一笑,化作一株黑莲,血红的脉络遍布黑色的枝叶,分外妖娆。
2.
我是西堤运河里的一朵黑莲花,修炼了数百年,最近才知道,原来我叫露筋。
我不喜凡人的血肉精气,觉得腌臜不好吃,专门吸食他们的心愿和祝祷——所谓真善美,算得上尘世间最纯净最美味的食物了。
西堤运河旁的露筋祠,香火鼎盛。凡人总爱向里头的露筋娘娘祈福,据说灵验非常。大到家国平安,风调雨顺,小到夫妻和睦,儿孙满堂,但凡真心,总会实现。
我坐在门梁上,晃着二郎腿,磕着瓜子,俯视着这些可怜的凡人。
本还奇怪为何我吸食露筋祠里的供奉来得如此简单,原来这些供奉本就是他们特地为我准备的。
没人瞧得见我,却都在向我供奉。
向一个妖精供奉,可笑。
墨覃是我记忆中唯一一个说得上话的朋友,但他经常出远门,每次回来都带一身伤,总是缠着我修炼,似乎在用我的修为为自己疗伤。
每次修炼完都累到不行,也暗自心疼过自己少得可怜的修为。想想也罢,算是陪我说话打赏的银子罢。
墨覃不在的时候,我就爱做三件事——嗑瓜子,俯视可怜的凡人,听渔夫说段子。
日子过的太冷清太寂寞,有时候真想来点刺激的,修行被损也没什么大的妨碍。
古人说什么,一语成谶。
3.
八月了,池子里早已没有荷花,只剩我那朵血丝黑莲透着阴森森的气息。
墨覃又出去了,但他说,他会在八月十五之前赶回来,陪我赏中秋的月亮。
尽管我觉得赏月不甚无聊,但内心还是欢喜的。有人陪着总是好的。
等呀等,到八月十五这天,却没有等到墨覃,倒是等来了一位捉妖法师。
法师白衣飘飘,一派威仪,手上握着一柄相当漂亮的拂尘,腰间别着个宝袋,里头泛着紫光,似乎收着什么很厉害的妖精。
此时此刻,我是既激动又害怕。一方面,终于来了个厉害家伙打破这一摊死水般的生活,另一方面,这家伙好像太厉害了,万一他把我打得飞灰湮灭了,可就不好玩了。
暗暗瞄他的眼神,莫名打了个寒战。
于是我从横梁上跳下来,敛了敛衣襟,学着凡人女子福身行个礼,怯生生地问道,“小女子久居此地,丝毫未敢越矩。不知上君前来,所谓何事?”
偷瞄他的反应,却发现他连望都不望我一眼,只听他道,“妖气极盛,却如何寻不到它的藏身之地。”
他竟然看不见我?
没道理呀,就看这法师宝袋中的妖气,他能抓的妖也比我高级多了,怎么会看不到我这朵小小的黑莲花?
他寻至露筋祠后的西堤运河,见着了血丝黑莲,一脸惊异。“耗费千年修为,如此大的代价竟然只为这些,好生奇怪。”
我正纳闷他什么意思,一袭黑衣匆匆而至,墨覃终于回来了。
这一次,他的伤更重了。
墨覃只瞥了我一眼,就没有再看过我,对那法师说,“我追了泥兽数百年,将它重伤,你倒好,捡个便宜收了它,不是正人君子的风范吧。”
“引江泥兽,可聚残魂,虽是妖物,倒也算个天下难得的宝贝。只是你耗尽修为护朵莲花不灭,还想用泥兽让残魂重聚,这样逆天之举可万万不能让你成了。”法师一脸正经,却看得我好生讨厌。
原来那宝袋里装的是引江泥兽,原来墨覃一直找的也是引江泥兽,他说墨覃要护莲花,聚残魂,莫非是在说我?
我望向墨覃,他也看着我,嘴角扯了扯苦笑一下,便和法师打了起来。
我知道此时墨覃伤得很重,不会是法师的对手。
我想帮他。
可是,除了墨覃,没有人看得见我。
4.
我以为自己是西堤运河里的一朵黑莲花,修炼了数百年,靠着露筋祠的供奉活着。
现在才知道,我不过是露筋前世残留的一丝意识,一丝意识,连残魂都算不上。
所以,百年来,我没有喜怒哀乐,不懂善恶是非,只是整天看着露筋祠里的凡人,和墨覃聊聊天。
甚至连嗑瓜子,也是意识作祟,幻想出来的。
月圆,夜很凉。今夜是中秋,整个西堤运河却是一片静谧,仿佛什么也没发生。
似乎白天的那场大战,也没有发生。
然而,墨覃终是死了。他死在了白天的那场大战里。
他没有来得及与我讲一句话,只是最后望了我一眼,我便想起了一切。
那些被我遗忘的过往。
5.
似是很久很久以前,我本是花荡之境的莲花精灵,生性贪玩,化名萧荷,偷下凡间。
游至西堤运河,见魔君浮沉与一黑衣男子交战,偶然救下了落败昏迷的男子。
他叫墨覃,名字很好听,好听到我轻轻咬出这两个字,便爱上了这两个字。
他醒后,只当我是寻常女子,让我赶紧离开。因为他是仙魔两界都在追杀的黑蚊妖,他不想拖累我。
我觉着他是好人,便不愿管什么追不追杀,只是如膏药一般粘着他。
在花荡之境的百年时光里,从没有一个人让我如此莫名心动,我一定要找出原因。
我随他走遍山川河海,看遍世间风光,甚至陪他一同进了混沌樊川,想取那可以让凡人不老不死的灵药。
只是从樊川出来后,他便知道了我是花荡之境的精灵。
他让我滚回花荡之境,说我是仙界派下的诱饵,是追杀他的武器。
我百口莫辩,却又放不下他,一个拗劲儿上来了,便赌气说回去了,却坐在第一次与他相遇的地方等他。
一日复一日,在西堤运河上等着,却一天天昏沉,似乎中了什么魔怔。
我想,还没找出心动的原因呢,不能就这么离开。
当时的我并不知道,混沌樊川是至阴至寒之地,凡人妖怪皆可进,唯独花荡之境的精灵进不得。一旦吸入寒气,不早日回境中求东陵圣母解救,便会被寒气一日日侵蚀。
而墨覃知道,于是故意激我回去。
他却没有想到,我如此任性。
不任性,又怎会偷下凡间遇见了他?
也不知过了多少日,终于等到了墨覃,只是此时我的视线已然模糊,依稀看见墨覃的眼神,也是极欢喜的。
墨覃咬住我的脖子,吸尽了寒气,却也救不了我。
我身上的每一根筋一点点像一条条蚯蚓般暴起,神识渐渐消散。他耗费了千年的修为,才总算保住了我的一丝意识,封在一朵莲花中。
莲花渐渐生出血丝,晕染成墨色。
墨覃护着我的意识,像护着天下的至宝。
6.
我曾是花荡之境的莲花精灵,也曾是平凡的女子萧荷,还是凡人口中的露筋娘娘。
而现在,我只是一丝意识,一丝没有人看得见的意识。
天下间唯一能看得见的人,已经死了。
墨覃为了守护这一丝意识,编了传说让世人信仰,造了露筋祠为我供奉,不断杀妖增进修为只为渡与我,甚至没日没夜地追捕引江泥兽。
他做了那么多,从来没有告诉我,却总是让我觉得理所当然。
理所当然的陪伴,理所当然的付出。
因为我只是一丝意识罢了,不会感动,不会心痛。
可是一想到再也没有人会陪我说话了,心口怎么会闷闷的。
我记起墨覃灰飞烟灭前望我的最后一眼,和初见他醒来时望我的那一眼,竟是一样的。
原来我的心动,都是源于那一眼。
可为什么到了现在我才明白过来呢。
我望着天上的满月,眼睛成了火焰一般的红色,对月亮粲然一笑,化作一株无人可见的黑莲,血红的脉络遍布黑色的枝叶,分外妖娆。
中秋了,既然没人团圆,那便永世不见。
《露筋》·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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