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的家乡正处于集体所有制时期,队上分稻谷基本上不够口粮,青黄不接的季节里,底层人民真是造了孽,百斤红薯抵二十斤大米,红薯不够只能硬扛,一日三餐两餐喝粥的现象属常态;早晨喝碗热粥,伐条船到粥盆中间请专业打捞队也搜不到一粒米,冬天的中午带个三四两的煨红薯,早在书包中刮蹭的干干净净,待到中午吃饭时间实在饿的不行,红薯皮都不搣就送到嘴里嚼,薯皮的焦香能咽下红薯,井里长竹勺搲口水洇润喉咙,中餐就到了脑后;夏天带黄瓜作中餐是常有的事,夜里一饭碗米饭直等到天黑才开餐,洗涮完就寝,大家都一样,谁家都没特别。肉钵子一年四季看不到肉,它肯定比我们还饿得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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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中正长身体,学校吃了三年每天三餐白钵子蒸米饭,有时吃不饱,如果食堂里有多余米饭,再买一钵半钵作为加功饭,加功饭的钵子几乎属黑钵头,说是黑钵头其实并不黑,里面到外面圆宽边都刷了层棕色釉,表面和底部砂糠,看上去不怎么雅观,饿时抢到加功饭的滋味却不比黑钵头逊色多少。家乡摆在桌上的肉钵头比学校蒸饭的肉钵头大一倍,四季里固定盛菜在桌上,一般情况下装干菜,不盛新鲜菜。
解放前黑钵头几乎由贫下中农使用,它象征着一个阶层,至于黑钵子蒸爆火米粉肉那一定是地主阶级才能享用的事;说到山里人的爆火肉是家乡一道名菜,选材到成品它有许多特别之处,一两一块肥瘦相间要带皮,盐酒腌制后贴上炒香的米粉,火上烘焙至六面金黄刚要滴油,入坛封藏随时拿出来蒸透即可食用。
肉钵子设计的特别好,最宽口的上面正好摆放一斤十砣爆火肉,下面垫盐菜或萝卜干丝,过去山里的小地主在穷人面前显摆,每到吃饭并摆出肉钵,筷子只夹爆火肉上的米粉,夹光一面翻过去扑倒,好像跟没动过一样,实在想吃也只能夹两筷子垫菜以解肉馋,蒸米饭总是摆在饭上面,吃到五面没米粉才吃肉,肉经过多次蒸已经酥烂,吃一块从坛中补一块,要不没整体感,垫菜吃了又补,每次吃完饭要把这碗肉装修一次;若家中来了亲戚会亲自夹块给对方,再也没有第二块,懂规矩的客人也知道那么回事,不会再去打扰爆火肉这道菜。
还有种肉钵头外型一样,口径七寸多能装八斤水左右,用于腌肉码味,有能人异士把它当成一种特殊的盆,为了一道美食,将它别出心裁物尽其用,利用猪身上不喜欢的部位作引子吊在房梁上,勾引苍蝇来叮,生成蝇蛆;钵头内刷层茶油接在肉下面,使掉下来的蝇蛆爬不上砵边缘,每收集蝇蛆半饭碗,锅中煎成蝇蛆米,猪肉嬗变的蝇蛆米从脂肪转化为蛋白,香脆可口,筷子每夹一粒放入口中都有种独一无二的领悟。
母亲不知何时在日杂商行淘得一大肉钵头,每到年前必会腌制几斤爆火米粉肉,她不想架烘焙炉,直接用文火放生铁锅中煎贴,待肉发出“滋滋”的笑声才搛出来,照样有烘焙的味道,依旧用钵头装着架在碗壁柜高处,冷却后再入坛,夹出来的肉有坛子的味道,回味起来却多了妈妈的味道和家的味道,那都是好多年前的事了。
后来进入烹饪行业,混得个七荤八素,为了图个快,沾米粉后直接用油炸,肉的表面金黄,蒸出来成品无二,膏中的油已泄漏,不入坛少了坛香味,完全没有回润和唇上抹了油的感觉,用心做事才是匠人的精神灵魂,才能达到上帝所要的结果。
黑钵头让我想起了宋朝苏东坡,不用疱丁的刀功,易牙的烹调,能吃到大山里的美味珍馐,猪肉部位不佳能想主意变为蝇蛆肉,骨头不啃干净让桌子底下盯着的狗不高兴。每次见到钵头本身就会想到家乡的爆火米粉肉,也会亲手制作,今年垫的菜是秋天里晒的马齿苋,味道一定很有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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