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赛纪事

河赛纪事

我的故乡在江南，那是一家国营军垦农场，我在那里生活了整整18年。

三溪河从村庄附近蜿蜒穿过，流入富河，汇入长江，这个地方因此也被称作河赛。关于这个地名，“河”字可以理解，“赛”字又是什么含义呢，河里平日也没有见到划龙舟的比赛呀，为什么叫河赛呢？关于这一点，我至今也没搞明白。反正大家都这么叫，久而久之，我们听着也习惯了。当然，农场里其他生产队的人也有人把我们这个地方称作山林组的，因为我们村庄附近多山多树林。有山有水有林木，想想这儿就是个不错的地方了。

河赛的范围并不大，它是靠河散落分布的几个小村落的总称。河赛位于从106国道浮屠段进入军垦农场的北大门上。跨经三溪河的大桥叫河赛大桥，建于1958年，是北方进入农场的必经之地。桥北公路边有一家代销店，住着两三户人家。过桥沿着公路往南行约一公里，翻越一道山梁，公路边东西两侧各有一排房子，我们家当时就住在离开公路100多米处的东边的那排房子里。那还是上世纪六七十年代修建的房子，单间房一律连三结构，墙体是土坯的，“人”字形屋顶布满椽子和檩子，盖着层层叠叠灰色的布瓦。整个一排房子住着五六户人家。

那排房子南边当头的一家就是我家了。靠近房子两端的人家有一个优势，可以在房子的侧面搭上棚子。棚子是房屋的延伸，称作“披屋”，作用巨大。棚子里上层可以堆放一些柴禾，下层则作可为临时的鸡埘或猪舍。在这方面，我父亲是一个搭棚子的行家。虽说他那时在农场的一家小工厂里当工人，但下班回来，只要有空，他就会帮母亲做农活，或是与爷爷联手，将家里的棚子搭建起来。房子后面出门的地方显得有些逼仄，两三米的范围内是一个与房檐持平的高地。不用说，这儿原先是一个小山包，山包的顶部早已被推土机推平，出现篮球场那么一大片东高西低的空场，空场上平时长满了野草和低矮的灌木。东西方向之所以不一样平，是因为靠近我家后门的这一侧高地下面密布巉岩，推土机奈何不得，因而形成了现在这样的地貌。

从我家后门出来，沿着一道与房屋平行的45度斜坡上去，就到了高地上的那片空场地。空场地上矗立着几根电线杆子，那是农场拉广播线用的。一只银灰色的喇叭高高地悬挂在东头最后的一根电线杆上。每天早晨或是黄昏，农场里那位女播音员甜美的声音总会准时传来。那个年代，广播是个好东西呀，它向村民们打开了一扇通往外面世界的窗户。他们每天从广播里了解农场里最新的政策与新闻，关注每天的天气情况，获取农业信息，收听流行的广播剧。总之，广播伴随着村民们度过了许多美好快乐的时光。从高地往后走出一二十米，是一条灌溉的水渠。翻过水渠，一路往西，地势又低洼起来，公路在这儿穿过，公路两边有稻田和茶园。

我家房子的前面出门也有一块五六米宽的空场，再往前地势又低洼下去。放眼望去，门前有菜园子、水稻田、杉树林，荷塘和湖泊。春天的时候，是辣子草疯长的季节，齐膝高的辣子草往往包围了房前屋后，拿镰刀砍倒一大片，但用不了多久，它们又很快长起来。我很讨厌辣子草，不仅因为挨了它辣皮肤伤眼睛，而且它为蛇呀、黄鼠狼呀一类小动物为非作歹提供了很好的庇护场所。黄鼠狼出没其间，农家的小鸡小鸭经常遭殃。偶尔也有一两条唤作“瘪头疯”的毒蛇从草丛里爬出来，大人们往往对小孩子发出严厉的警告，遇到这样的毒蛇尽量不要去招惹它，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提到蛇，有一件事让我印象深刻。有一天，跟我们住一排房子的张篾匠打死了一条蛇。那是一条大花蛇，不知什么原因，那蛇盘踞在张家的床铺底下，赶也赶不走。农村人迷信，蛇跑到家里来是不能打的，只能赶走，尤其是像这样的大蛇，大家相信蛇是有灵性的。有人就说那一定是一条懒蛇了，不然为什么赶不走呢？或者赶走了，过两天又跑来了。这事情实在有些蹊跷。张篾匠终于生气了，也顾不了那么多禁忌了。古人言，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更何况是一条大花蛇呢？这事想想都觉得有些瘆人。于是张篾匠找了一根竹竿，对着那条蛇一通噼里啪啦地抽打，蛇就蔫了。小孩子们说，竹子是蛇的舅舅呢，蛇见了竹竿儿没有不怕的。总之那条蛇最后被张篾匠打死了，蛇身在张家门前的一棵大树上挂了几日。

大人们说，那大花蛇是张篾匠的前妻变的呢，那女人死得冤，这是找张篾匠讨债来的呢！张篾匠的老婆年轻的时候是村里的一枝花，那一年不知为什么，夫妻两人大吵了一架，女人一时想不开，一气之下寻了短见，喝农药死了。想想女人也真够可怜的，年纪轻轻的就丢了性命。人死不能复生，纵然有天大的事，也万不能走这一步呀。妻子因为自己而死，张篾匠深感愧疚，整日借酒浇愁，失意了一段时间。但男人终究耐不住寂寞，亡妻坟上的新土未干，第二年春上，布谷鸟鸣叫的季节，张篾匠又娶了个老婆阮氏。二人情深意笃，倒也恩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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