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六.
蝉声阵阵,林声随风而起,斑驳树影中,但见三芩兀自趴定不动。
“该死,那伙白衣人忒也狠辣,点了我的穴倒也罢了,还一不做二不休补上几脚。”正牢骚间,三芩心念一动,“待会儿那土匪头子万一路过此间,我三芩岂不要任人宰割?”念及此处,背心冷汗登起,即刻运使内息冲撞穴道阻塞之处。
当此之时,三芩周身被封了穴道,唯余两眼尚能运动,运使内息的同时,便不甘寂寞,睁起两眼东溜溜,西转转,证明自己还是个活物。
目光扫到一处,三芩心下蓦地一惊——只见眼前左首不远处,子屁正气息奄奄地倒在树前。正要“啊唷”一声喊出,却发觉自己连嘴巴也不能张合,不由暗骂那群混蛋点穴也太过彻底。
“好生奇怪啊,这么大个活人,我竟然丝毫也没察觉……啊,是了,方才我心里想的都是烈烈的安危,哪顾得树边靠个人了?”便目光一注,仔细打量起子屁来。
却见子屁微微起伏的胸脯上,开了一处刺眼的血口,三芩不忍细视,目光上移,见他面色惨淡,眼神空洞呆滞,显是命悬一线。
“唉,一定是忠心护主,被那伙混蛋给害了……”心下正自唏嘘,倏地发觉耳边传来一阵沉重的脚步声。原来三芩被那白衣人众群手点穴之时,正巧侧头而趴,一耳贴地,附近的脚步声都可清晰入耳。
“得,这下成了案板上的鱼肉咯……”思犹未毕,果真见一个硬身壮汉自竖立的草地上横身而来,不正是花问隆么?
六十七.
“啊呦,你小子咋的趴地上了?”花问隆奇道。
方才给三芩远远甩掉后,花问隆心说再追也自找没趣,便欲掉头而去,转念一想:“他奶奶的,掉头的方向就是对的么?没准儿那小子逃去的方向便是镜花派的所在。”当下也没多想,沿着原本的方向没头没脑地行去,过得半晌,便瞅见三芩趴在不远处纹丝不动。
“咋不说话了?小子?”花问隆走近三芩身前,却见他仍是一丝动静也无。
花问隆抓抓耳朵:“莫非是……逃跑的时候,忽然犯了什么老毛病?”
三芩腹诽道:“你才老毛病犯了!我一二十出头的黄花……年轻大小伙,哪儿来的什么老毛病?有这闲工夫胡思乱想,不如关心关心你的手下啊!”不停向子屁所在的方向挤眉弄眼,示意花问隆瞧一眼他可怜的手下。
“在我这儿挤眉弄眼也没用,我可不会放过你,哈哈哈哈哈!”说话间,不住摩拳擦掌,心说这小子定然被吓得屁滚尿流了。
三芩心下叹了口气,缓缓垂下眼皮,懒得再作理会。
“嘿,以为你装死我就放过你了?瞧俺老花的夺命飞爪!”倏然变掌为爪,双手闪速伸入三芩的咯吱窝。
三芩猝不及防,蓦地瞪大双眼,此时他躲避不得,又笑不出声,在花问隆的酷刑折磨下,一对眼珠直欲迸出眼眶。
“这蠢牛太也粗枝大叶,怎地就是瞧不见自己的手下!”偏偏无法开口,不能转开花问隆的注意,只得眼睁睁受其摆布。
“好小子,居然强忍不笑,花某倒有些佩服你了。”花问隆笑道,“不折磨你了,小子,花某向来不乘人之危——”
三芩腹诽道:“这还不是乘人之危!”
“直接宰了你吧,也太过无趣,反正你动弹不得,花某便将你带走,让那些镜花派的小子们开开眼。”说罢右手一拎,便扛麻袋一般将三芩扛在肩上。
三芩暗中叫苦不迭:“疼疼疼疼疼,麻袋不怕疼我怕疼啊!”
扛好“麻袋”,花问隆动身欲行,斗然扑通一声,“麻袋”自他肩头滑落,双手不住颤抖。
“子屁!”
六十八.
“大……大当家。”子屁虚弱道。
自从身负重创,子屁虽未便即丧命,生息却一刻黯淡似一刻,待三芩受制于白衣人众时,子屁已然命在顷刻。眼看便要撒手人寰,却隐隐瞥见一个身影由远及近,不正是大当家么?登时精神一振,强自吊起一口气,等待大当家前来问询。怎料大当家一上来,对自己不闻不问,却去戏弄那不着边儿的负心汉,心下又是哭笑不得,又是焦急无奈。
“子屁,发生啥事儿了?怎么成了这样?”语气甚是急切。
子屁缓缓道:“二……当家……被人……抓去了……”
“什么?谁?被谁抓去了?!”登时惊怒交迸。
子屁道:“不……不知……是一群……白衣人……”声音愈来愈微弱。
“白衣人?”
子屁道:“他……他出手……去救……被点了穴……”目光向三芩一瞥。
花问隆向正脸朝下的三芩一指:“他去救了?”
子屁微微点了点头,道:“他……就是……赵……风……镜花派弟子……”
花问隆大异:“他?!”蓦地想起方才三芩的身手,轻功着实不错。
子屁艰难道:“那群白衣人……武功高强……您和……弟兄们……都不是他们的……对手……”
“那又怎么?还能抛下我女儿不成?”说着攥起了拳头。
“不……您……可以找……镜……镜花派……”
“镜花派?”
“对……他们……我们……或许……请得动……”声音已细若蚊鸣。
“请他们?我可拉不下——”
“救出……二当家……要——”“紧”字尚未出口,身子便是一松,缓缓闭上了双眼。
“子屁?喂!醒醒!”反复呼唤无果,花问隆心知再喊也是无用,只得紧紧抓住子屁的衣袖,半晌说不出话。
此刻三芩仍是正脸与地相接,正觉说不出的局促。过了良久,忽听得扑簌扑簌的声响,知道花问隆正为子屁起一座新坟,心说这土匪头子倒也重情重义。
方才子屁向花问隆诉说临终之言时,三芩约莫听出了六七分意思,心道:“虽说大师兄的瞒天过海之策已然败露,可这土匪头子既已知道我为救他女儿出了力,自不会伤我性命。他若决意听从手下的遗言,向我镜花派求助,便更不会难为于我。”
果不其然,待子屁妥加埋葬后,花问隆便一把抱起三芩,道:“小子,我要去你们那水什么院,给我带路。”
六十九.
“带你上水月院?我连嘴巴都不能张开,怎么带你过去?”三芩瞪大了眼睛。
花问隆笑道:“呦,眼睛瞪得跟铃铛似的,让你带你就带,哪儿来那么多零碎。”向前走出一步,问道:“是这个方向么?”
“我的好前辈,完全走反了!”眼睛拼了命地眨巴。
“哦哦,不是这个方向,那这个方向嘞?”说着扭转了身子。
三芩恍然大悟:“原来这人也有聪明的时候!”当下没有眨眼,表示这次方向无误。
走出里许,三芩眼皮又扑闪起来,花问隆道:“该转弯儿啦?哪边?”说着左右转身,待三芩眼皮安定,便迈步向前。
如此走了许久,花问隆将三芩丢在树边,抱怨道:“他奶奶的,要是老子会点穴,也不必这么折腾了。老子抱你一点儿不累,看你指路倒费了老大劲儿。”
三芩心下苦笑:“给你指路也轻松不到哪儿去。”
花问隆盘腿而坐,眯眼仰望天上的行云,幽幽向三芩道:“小子,我想问你点儿事儿。”
三芩心道:“我尽我眼皮之所能。”
花问隆问道:“子屁说的那些个白衣人,为啥对子屁丝毫也不留情,对你却只是点穴?”
“你让我怎么答。”三芩和花问隆大眼对小眼。
“哦对,我忘了,对不住对不住!”花问隆一拍脑门儿,“那我猜猜吧,莫非你身份给那群龟孙知道了,因此不愿结你们镜花派的梁子?”
三芩心下大奇:“这土匪怎么一会儿糊涂一会儿明白的。”轻轻眨了下眼,含义与点头相似。
花问隆点点头,又问道:“我若请你们大师兄出手救我家烈儿,他能答应么?”
三芩仔细想了想,发现这个问题自己心里也没谱,可瞧瞧花问隆这殷殷关切的神情,自己倘若一眼否认,这土匪还不气得把自己撕掉?当下又缓缓眨了下眼,表示大师兄定然慷慨相救。
花问隆大喜,拍拍三芩的肩膀道:“虽说你们大师兄把我骗得云里来雾里去,可他若答应对烈儿施以援手,之前的恩怨也就一笔勾销啦。”
三芩心下喟然:“但愿大师兄不会让你失望。”
“小子,别嫌俺老花烦,再问你最后一个事儿。”花问隆郑重其事道,“你……喜欢我们家烈儿么?”
倏然百感丛生,三芩不知该如何回应,心下一片乱麻。
“喂,看我看我,眼神儿咋飘了?”花问隆皱眉道,“你这眼睛眨也不眨一下,是喜欢还是不喜欢?”
正疑惑间,却见三芩眼眶湿润,两行热泪不自止地滚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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