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历冬月将尽,一个阴冷潮湿的凌晨,约五点钟光景,有一处黑暗仍然逼近的村院落里,却灯火通明。
此时的气温跟三十年前那个倒春寒的清晨,相差无几。
土瓦、泥巴墙的木屋旁边,一棵老椿树枝丫上凋零零地瑟缩几片叶子,一只乌鸦站在枝桠间,时不时发出"哇一哇一哇……"地沙叫声和扑凌翅膀的声音,更添小院子的冷清,阴森森声音的在空中抖着,仿佛更多的是兴奋。
" 桃,去叫你弟和妹快点起床了,一会儿准备揭盖清棺,给你妈作最后的穿戴整理,是你们三姊弟妹看妈最后一面了,道魔公已捏算好时辰,清棺完后,六点出殡,八点下葬。”这是胡桃的父亲一一胡德高,疲惫地、悲痛哀伤地催促的声音。
"哎,牙(族习俗对父亲的称呼),我晓得了,就去。"胡桃身穿重孝,满眼疲倦,就着一个缺了口的土瓦盆,烧化着黄纸钱,焦黄色的火焰把她青白的脸印得更显憔悴,把头低低地埋在膝盖上,哀痛地回应着她的父亲。
中堂屋里,正停放着一具用上等的漆树油刷成酱紫色的棺材,颜色又亮又深,深得都分不出是红还是黑,棺材盖子尚未盖实,躺在棺材里正是准备清棺的尹荷花一一胡桃的母亲,尹荷花享年五十岁。她最后的几天日子,是胡桃昼夜陪着她一起煎熬到咽下最后一口气,几乎没有睡觉。
胡桃是家中的长女,她脚下有一个弟弟和一个妹妹,都已是有家之人了,为了更好的生活,都远离老家到外省打工,两三年或者更长时间才能回老家一次。这次,赶了两天的时间,昨天晚上下半夜约两点才风尘仆仆赶回到家。烧过香,化过纸,拜过那一口棺材后,也许太疲劳了,此时正睡得沉沉的。
胡桃已过了三十岁,但还未嫁人,这算是很少见的怪事了,更又何况她还一直半公开地与一个比自己大15岁左右、3个小孩的有妇之夫纠缠着,竟然不清不楚近十年了。屯子里的人都知道她这一档子事,屯子里有喜欢在背后咬舌根头的婆娘们,总说:"这个妹崽,真真是捡得她妈的真传了,真是会勾引男人。"
尤其那个生产队队长的老婆一一彩云,更是表情夸张的挤眉弄眼的说道:"跟她妈的逼烂货一样的骚,骚得要死的,骚到死。"最后,啐,用力把一口唾沫吐在地上,并用穿着解放鞋的大脚狠狠地划上一个印。
话说的人是胡桃的亲姑妈,胡德高同母异父的姐姐。现在人都死了,她仍然撅唇翘嘴不停地说:她这一辈子抵得了,我们这个屯数她见"那货"最多,也是我那昂弟赖得她这样的"破鞋"了。
约五十五岁的胡德高微驼着背,1米6零的个子,愈显得矮了,国字脸被晒得黑漆漆的。也奇怪了,他竟然没有一根白头发且头发浓密,眉眼浓长亲切,平时都是乐呵呵很快乐的样子。三天来,胡子拉碴、面容憔悴,时时不离地坐在棺材旁边的四脚木矮板凳上,用力抽着自己种的土烟丝,烟雾从他的鼻孔、耳朵里一股股浓浓的冒出,浓重的烟油子味儿,熏得烧着黄纸钱的胡桃常常连干咳几声嗽。
几个做法事的魔公,正坐在一张从中堂屋梁上吊挂下的、黄腻腻的画屏前,与棺材仅隔着的一张八仙桌旁边,眼睛半闭半开地手不停的侍弄手中的家什,"咚锵、咚锵、咚锵锵"敲着锣、打着鼓,作清棺前的法事及念咒。两条条凳子上垫着棺材,板凳两端蹬着的长明油灯点,与那虚无缥缈的烛香火在过堂风的洗礼下左右摇曳,孝子们白色的孝帽戴在头顶,八仙桌前淡黄的烧纸在黑色的铁盆里闪烁。
棺材在中堂屋里已停留三天。做了三天的法事。这也是胡德高和尹荷花结婚成家以来唯一一次主事,三十年来这个男人对她百依百顺,言听从计,可他可乐呵着呢。
这三天,对胡桃来说即是漫长的又是短暂的。母亲全身浮肿得像在水中泡涨过的大馒头,双眼直定定睁着。加上紧紧捏着胡桃的手,说的那最后一句话,这些总是在胡桃的脑子里翻来覆去的晃闪着,又互相地撕扯着,啃噬着胡桃的每一根神经,还有那紧闭的嘴里好像含着极深的遗憾和委屈。说人死时儿孙应该守候在旁,缺一人,就是月亮缺一角,死者就不会闭上眼睛,或者心愿未了。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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