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邹邹失踪了,这是她坐轮椅的姐姐进入房间后说的第一句话。
她也会失踪,一定又是恶作剧,我安慰姐姐说,天黑前,邹邹一定会回家,她犹豫着点头,转身回了家。
文邹邹,女,十四岁,小个头,偏瘦,喜欢留平头,是我最好的“哥们”之一。从五岁开始,我们便是很好的朋友,她一直习惯于混在男孩堆里,短背心,手夹烟头,脏话脱口而出,我们从没把她当成异性看待。
那天中午,她姐姐慌成那样,直到派出所的民警下乡,我才意识到有事发生。
“她失踪前去过哪里?”中年警员拿着笔,正与姐姐文菲菲谈话。
“她喜欢跟男孩子一起玩。”说话同时,她朝我看了过来。
警员顺势走过来,“小伙子,是这样吗?”“是......不......偶尔......对,邹邹偶尔会跟我们一起。”为避免招惹麻烦,我尽可能让自己置身事外。
“前天见过她吗?”
“没有!”
“她之前有什么异常吗?”
异常?听到这个问题,我突然想起了一件滑稽事,在文邹邹失踪前一天的傍晚,她好像穿了条极不合身的白色百褶裙,嘴上不知涂了什么,红得吓人。
“有,她......她穿了裙子。”
“什么裙子?”
“她妈妈或她姐姐的,还有,她那天傍晚化了妆。”为博取警员好感,我决定尽可能地坦白。
“哦!在哪里看到的?”
“那边,烂尾楼的二楼,她就坐在没有护栏的地板边缘。”
我负责带路,一行人跟着来到文邹邹曾出现过的院子里。这栋建了一半的旧楼早已荒废多年,地面上乱石堆积,矮短的杂草贴着泥土野蛮生长,除了没人要的流浪猫外,鲜少有其它活物愿意到访。
“是这里吗?”
我点点头,警方立马开始组织搜索,胆小的我害怕看到尸体,没敢上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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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么黑的天,邹邹会怕吗?如果换了我,一定会吓傻吧!难道是得罪人,或出了意外......
直到第一个嫌疑人出现,人们脑中的混乱想法才渐渐平息,因为大家都相信一件事,用不了多不久,真相一定会浮出水面。
被抓的是镇子里的澡堂老板,四十多岁,个子不高,平时总戴着一个皱巴巴的黑色鸭舌帽,据说是有人举证。在文邹邹失踪的当天上午,她曾去过澡堂,村子里几个好事的人搭伙去了派出所旁听审讯,具体过程早已无从考证,本人只能根据听到的部分加以组织整理,具体内容如下:
“姓名。”
“张海福。”
“年龄。”
“四十七。”
“职业。”
“小宋,您也知道......”
“职业!”年轻的审讯者加重了语气。
“澡堂老板。”
“本地人吗?”
“是。”
“文邹邹认识吗?”
“我想想......对,是有这么个人,寸头,经常弄出笑话来。”
“仔细点说。”
“是这样的,她太像男孩了,每次进女澡堂都会惹事,您知道,女人们都比较保守,压根不看别人那地方......”
“她跟什么人闹过矛盾吗?”
“宋警官,我这就管不到了,平时都是前台的小伙子收门票,我也就偶尔来检查下。”
“有人举证说,事发当天,也就是五月二十号,文邹邹来过澡堂。”
“可我们下午才开门啊!她不可能进来。”
“或许,她该出现在这里。”
“什么意思?”
“张海福,我们在澡堂的储物间里找到了一条沾了血的白裙子。”
“不可能!不可能!她根本没穿过裙子。”
“所以,你对她很关注。”
“不是......宋警官,您别给我下套啊!”
“说吧!你们什么关系?”
“她脑子不太好。”
“嗯?”
“留寸头就算了,还总喜欢混在男孩堆里,大概一个月前,她莫名地进了我的办公室,然后......”
“快点说。”
“然后把衣服全脱了,问我她是不是女人,一直重复。”
“所以,你QJ了她?”
“没,绝对没有!她......是她自愿的。”
“张海福,文邹邹只有十四岁,并不具备完全自主能力,你是成年人,这犯法!”
“可,可我也是个男人。”
“所以,你留下那条裙子当纪念?”
“不......她那天穿的是牛仔裤......”
审讯内容大概如此,那个混蛋澡堂老板的确侵犯了一个未成年少女,如今最大的问题是,文邹邹去了哪里以及她是否还活着,警方继续加大搜捕力度,最后在“凯旋墙”——男孩子们比赛小便能力的地方——的墙头上发现一只被扯成两段的塑料芭比。
她姐姐文菲菲认得此物,“这是我们小时候的玩具,真对不起她,我应该让给她的......”话说到一半,姐姐便泣不成声。
我也认得那只娃娃,当初刚加入的文邹邹曾拿着它要送给我们,最后谁都没要。没多久她就变成那样,成了众人中最难驯服的野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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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论留什么发型或讲多么粗鲁、下流的脏话,都无法改变她的不同,当我们站在“凯旋墙”前骄傲的展示男士优越的愉快时刻,文邹邹却独自躲了起来。以前,我们经常一起光着身子在河里洗澡,不知从何时开始,她渐渐成了一名观众,坐在一边,默默欣赏着我们的滑稽表演。
小的时候,我只是单纯的觉得她比男孩少了某个微不足道的器官,一直搞不懂男女的区别在哪。后来,男孩子们也学会了害羞,终于懂得要进屋洗澡。
澡堂里的糗事经常弄得邹邹极其难堪,那些身材走形、扯着嗓门大叫的老女人们根本不愿静下心来看待身边的事物,她们宁死也不愿承认一件事——女孩可以留寸头,那么起哄者们到底是不愿看,不敢看,还是假装看不见呢?
很遗憾,我只是个旁观者,自然不明白在女澡堂里发生的事。
文邹邹的变化也就开始于最近一、两年,她的话越来越少,偶尔开口,一定是在冲着某人破口大骂。她与其它成员的关系愈发疏远,除了偶尔来找我坐一会外,总喜欢跑到没人的地方发呆。
“每当黑夜来临,鬼楼里的冤魂必将倾巢出动。”这是我们对于那栋荒废旧楼的共识,即使到了中午,也没人敢走近一步,可她居然能一个人跑到里面闲坐,晃悠着腿,不知看向哪里。所有诡异的场景皆源自偶然,偶然的时间,偶然的一瞥,我看到了阳光下的那个孤独侧影。
文邹邹长得并不好看,瘦巴巴的跟柴火一样,这也是我们从不把她视做女孩的主要原因,真不知道那个龌龊的澡堂老板为何要冒着违法的风险与其发生关系,为此,他被剥夺政治权利两年,十年有期徒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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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已经过去了快五年,文邹邹依旧没有出现。我已经有了自己的工作——商业导游,时间的橡皮几乎快要将她的影子完全擦拭殆尽。
偶然的偶然,我再一次察觉到了命运的不怀好意。
在带领旅行团经过一家潮牌女装店的时候,我看到了一条让人恐怖到窒息的时尚血点裙,只见她骄傲地悬挂在橱窗前,沐着日光与灯光,底色白得刺眼,红色斑点看得人发晕......哥特式复兴,颓丧与自由,阴郁,城市,冲击,生命......一条好好的白裙子,为什么要撒上罪恶的颜色?
依稀记得,在文邹邹消失前的那个黄昏,我们说了些奇怪的话。
“喂!我漂亮吗?”
“你有些奇怪。”
“哪里奇怪?”
“不知道,说不上来。”
“喂!如果我走了,你会想我吗?”
“为什么这么问?”
“没事,回答我。”
“不知道......”
我当时便有害怕的感觉,直到今天,才终于找到恐惧的源头,原来在命运写下的大书里,我们什么都无法理解,什么都无法掌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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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记,关于文邹邹:
普通到最普通的女孩,三岁时被家人送养,半年后,养母离世,自私的父亲日日买醉,整个家庭全部依靠姐姐文菲菲的微薄收入维持,她比文邹邹大七岁,如母亲般照顾着外来的小妹妹。
十二岁那年,她们的父亲说出了关于文邹邹的身世之谜,他试图将其赶出家门,最后在姐姐的祈求下才留了下来,在文邹邹的心里,这个本不熟悉的世界变得越来越可怕,她想逃,一直逃......可她能逃到哪里呢!她是个善良的人,注定无法离开那个为了家而把手磨出厚厚茧子的姐姐。
两年后,她的姐姐因为工伤失去了双腿,只能留在家里疗养。年幼的她想弄到钱,不惜一切手段。
那天,她的确主动找到澡堂老板,事后收到了大概几百块钱(她姐姐的说法。)之后又开始找镇上的其他男人,遗憾的是,始终没人搭理,因为她不够漂亮,男人们不愿意冒险。
后来,她便销声匿迹,没人知道去了哪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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