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九颗纸星星

小希不知道大人们这是怎么了，他们在哭。可是在小希的印象里大人是从不会哭的，就像他们从不会走路摔跤一样。他们聚集在外婆的房间里。

小希想知道外婆怎么了，但是有个平时只有新年才会见到的叔叔走来，把她抱走了。现在她一个人百无聊赖地坐在客厅里。

她想：大人们真蠢。明明外婆不会有什么事。这样想着，她对自己，也对外婆露出了一个会心的笑容。

她知道外婆不会有什么事，是因为外婆告诉她，只要叠好了九十九个纸星星，就可以实现一个愿望。

刚好，幼儿园的老师刚刚教过她怎么叠星星。小希有个玻璃罐子，里面有正好九十九个纸星星。她的愿望是让外婆一直陪在她身边。

现在她找到了这个罐子，决定把纸星星的数量再数一遍，以免出什么差错。

一个，两个......小希很认真地开始数。

她想起来她刚学会叠星星时，把她在幼儿园叠的第一个星星送给了外婆。那个星星歪歪扭扭的很失败，但是外婆看起来很高兴。

小希至今记得外婆望她的目光。那目光深深地饱含感情，像是成熟的麦子快要守不住它甜甜的秘密。外婆脸上的皱纹也深深的。小希那个时候才意识到：外婆真的很老了啊，和她读过的童话故事的老爷爷一样老。

不知道什么时候，身后有个黑影遮蔽了灯光。小希回头想看看是哪个大人这么讨厌。她刚一回头，鼻尖就几乎蹭在了那人的黑袍子上。她向上看看——这个大人很高，戴着兜帽，看不清面目。

“你是谁？”小希没什么好气地问。那人似乎被吓得往后瑟缩了一下，并没有回答她。小希于是回头继续她数星星的紧要工作。

她想起来外婆总在她叠星星时静静的看着，偶尔叨咕两句她听不太懂，但是又很喜欢的话。她想起来外婆总是小心翼翼地、颤颤巍巍地伸出手来抚摸她的头。

现在也有只手小心翼翼地向她伸过来，向她宝贵的罐子伸过去。小希注意到那只手苍白而修长，腕上戴着一只表——她从来没见过这样惨白的手。

小希警觉地抬起头看着眼前的陌生人。他蹲了下来，和小希站起来时差不多高。他小心翼翼地比划了一下，好像是想帮小希数星星。

小希点头同意了。于是那个陌生人从罐子里抓了一把星星，像她一样认真地数起来。

五十、五十一、五十二......小希有些困了。她想起来外婆会在看电视时打瞌睡，脑袋看着看着就歪向了一边，她会有些好笑地把外婆叫醒。她喜欢外婆刚醒时朦朦胧胧又带着惊喜的目光，她知道这惊喜是因为外婆刚醒时看见的第一个人是自己。

小希手上只有六十七颗星星。她看向了陌生人。

“你那里有几颗？”她问。

陌生人伸出手，先是比了个“三”，然后又比了个“一”。

“六十七加三十一......六十七加三十一......等于......”

小希突然发现了一个恐怖的事实。她只有九十八颗星星。仿佛有一只大手捉住了她的喉咙，让她喘不过气。她瞪着陌生人，瞪着空空的罐子，声音仿佛被《美人鱼》中的女巫夺走了。

陌生人望着她，好像被她突如其来的绝望吓住了。

“你那里没有纸星星了吗？”小希问道，声音仿佛不是出自于她的喉咙。

陌生人摇了摇头。小希想找到折星星用的彩纸，但是她知道彩纸已经被她用完了。正好九十九张——或者说，九十八张。于是她往地上一坐，开始放声痛哭。陌生人走近她，手足无措地拍着她的后背。

哭着哭着，仿佛电光火石一般，小希明白了些什么。这个从来没见过的陌生人，黑色的兜帽，苍白的手......

“你是来带走外婆的吗？”小希哽咽着问。

陌生人没有回答，而是抬手看了看表。接着他站起来，走向了外婆的房间。

小希知道事情无可挽回了。她瘫坐在地上，嚎啕大哭，看着陌生人走进了外婆的房间。

陌生人刚走进去就马上走了出来。小希似乎看见了一线希望，但她不敢确定。陌生人走到了她面前，把握紧的手伸向她，然后摊开。

小希看见了一颗纸星星，折得歪七扭八。这是她第一次折的、送给外婆的星星。这颗星星原来一直被外婆珍藏在房间里，现在陌生人把它还给了小希。

原来星星一直都有九十九颗。

陌生人再次走向了外婆的房间。这次，他没有再走出来。小希听到房间里的哭声骤然变大。

可小希却擦干眼泪，站了起来，一颗一颗地捡拾起地上的纸星星，像是捡拾失散已久的童话里的梦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