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落枫只觉无奈,正要向父亲介绍,却见沈怀玉笑着对蓝衣说:“想不到在这里见到你,更想不到你竟是落枫的朋友。”
众人皆惊,却不知二人竟非首次见面,更加好奇其中的机缘巧合。
蓝衣道:“从我见到沈落枫的第一面,我便终于知道你是谁。”
沈怀玉大笑,说道:“想知道我是谁的确容易,但想知道你是谁,却是十分困难的。”
蓝衣道:“倘若你知道了,便不妨告诉我。”
沈怀玉点头道:“看来你与我一样,依旧没有半点头绪。”
众人越发好奇,二人认识,却并不熟悉,但似乎在讨论什么有趣的话题,而这个话题与蓝衣的身份有关。
温情忍不住问道:“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为何蓝衣会与沈前辈相识?你们这神神秘秘的对话,又是在说什么?”
顾參却道:“看来又是一件有趣的事情,既是有趣的事情,又怎能没有美酒助兴。”
柳清风笑道:“倒是晚辈疏忽,这便备上好酒好菜,大家不妨尽兴一聚。”
顾參抚掌大笑,道:“好小子,薛阁主那儿有两坛好酒,不如今日拿来与好友品鉴品鉴。”
薛寒衣唇边带笑,露出一抹无奈。
顾參面露喜色,先走出屋子去。
温情亦是笑嘻嘻的模样,说道:“既是如此,我便去厨房炒几样小菜为各位下酒。”说完又看看柳清风,疑惑道:“柳大哥,你要做什么呢?”
柳清风笑道:“温大小姐既有此雅兴,柳某自是乐意也姑娘打打下手。”
温情笑得更欢了,说道:“这倒好了,堂堂明月摘星楼楼主竟给我打下手帮厨,这个有趣的消息传出去一定会令江湖人笑掉大牙的。”
柳清风却道:“非也非也,能与如此美丽的姑娘在一起,即便做个伙夫又如何。”
温情道:“又不正经了,你那些红颜知己若是听到了,可都要找我拼命来了。”
柳清风道:“非也非也,在下的红颜知己对在下只有兄妹之情,绝无非分之想。”
温情笑道:“你倒是想,既然如此,你便随我来吧。”
柳清风笑看将此处当自己家的温情,也不反驳,跟着她离开这屋子。
三人借故离去,却未必当真需要那般迫切。皆是行走江湖之人,自然是会看脸色的。此番顾參借故走开,除了贪薛寒衣好酒,实则有意避开,温情与柳清风自然回避。
如今屋内只余四人,气氛显得有些沉默。
蓝衣不惧沉默,亦不惧尴尬,却不愿待在此处。于是同样抬脚便要离开,却听沈怀玉道:“蓝衣留步。”
蓝衣停下脚步,看向沈怀玉,眼中满是不解。
沈怀玉笑道:“你内伤未愈,何不让我为你疗伤?”
蓝衣却道:“没有道理。”
沈怀玉道:“救人哪需要什么道理。”
蓝衣奇道:“大侠救人我自听说过,强迫救人却闻所未闻。如今一再见识,莫非沈家的人皆是如此?”
沈怀玉笑着摇头,薛寒衣却道:“沈家父子好心救你,你却出言讥讽,你师傅难道只传授你武功?”
蓝衣看薛寒衣一眼,说道:“前辈此言,莫非认识我师傅?”
薛寒衣道:“你师傅是何人?”
蓝衣道:“阁下既不认识,为何要提起?既不认识,为何无礼质疑?”
薛寒衣不言,却也能感觉其周身气氛陡然一滞,对蓝衣无理态度实属不满。
蓝衣似毫无察觉,继续说道:“我本以为我的师傅就是我的父亲,如今想来,他似乎对我有所隐瞒。请问前辈,如此师傅,是好还是坏?”
薛寒衣面色不善,似要爆发。
沈怀玉却道:“生而为人,行其事皆有其理由。这世间哪有绝对的好与坏?我看如今疗伤为重。”
蓝衣却摇头,道:“多谢前辈,不用了。”说完便要走,却见人影一闪,薛寒衣如风一般掠到蓝衣身后,一掌劈向她右后肩。
蓝衣转身,极速后退数步躲开一掌。薛寒衣跟踪上前,二人竟在此打了起来。
沈落枫心中焦急,直道蓝衣内伤未愈。心急之下,牵动自己内伤,于是痛苦捂住腹部。
沈怀玉见状,一掌抵着沈落枫后心,为他输送内力。
沈落枫刚要开口求父亲阻止二人打斗,却听沈怀玉说道:“先顾好自己,蓝衣不会有事。”
蓝衣剑伤未能及时处理,此番动作又自裂开,胸前衣衫染成深色。沈落枫看得心惊,却见蓝衣动作似有迟缓,面色苍白,额上渗出汗珠来。
沈怀玉沉声道:“专心!你这般心绪不宁,迟早走火入魔。”
沈落枫这才反应过来,此番竟全然忘记自己正在疗伤。心念一动,缓缓收回思绪,专注于疗伤之上。
屋内沈家父子疗伤,院中薛寒衣与蓝衣招数未停,其实不过点到为止,二人并无相争之意。只不过沈落枫关心则乱,竟未发觉梦魂剑仍然被放在桌上。
蓝衣伤口还在流血,但她毫不在意,手中动作绝不迟疑。她已经习惯了刀口舔血的生活,自不敢有任何怠慢。越是身上带伤,手下越是干脆利落。
只是蓝衣每每即将得手,薛寒衣便如水中鱼一般,自手中滑走,招式虽不多变,却十分灵活,叫人摸不着头脑。
蓝衣自后滑开,暗暗运气,将内力灌注于掌。只见她跃步向前,双掌倏地扫了出去,如剑一般,直取薛寒衣咽喉、胸肺处。
薛寒衣眼中含笑,双掌齐出,将蓝衣双手挡回,经自凌空一跃,自蓝衣身后落下,只见他双指疾发,轻点蓝衣后背。
而正在此时,蓝衣突地弯下腰去。却是她耗尽力气,终究难以支持,身子向前栽倒。
薛寒衣手中动作疾变,捞住蓝衣下坠身子。
正在此时,温情端着水盆走了进来,见屋中情景,不禁柳眉倒竖,嗔道:“她都受伤了,阁主怎地还要与她切磋?这不是欺负人嘛。”
薛寒衣道:“不倒下,又怎会老实。”
温情将水盆放置床边架子上,道:“歪理,你就不能对女子温柔些吗?”
薛寒衣促狭道:“柳清风有一个便够了。”
温情嗔道:“说你呢,又扯到哪里去了。”
薛寒衣将蓝衣放到床榻上,看了看蓝衣苍白的脸,并不言语。
温情站立一旁,见薛寒衣神情,不禁调侃道:“阁主是不是觉得蓝衣长得好看?”
薛寒衣点头。
温情又道:“是不是像极了阁主的女儿?”
薛寒衣闻言,面色一沉,目光急转向温情,寒意一闪。
温情没有丝毫畏惧,笑道:“阁主本是温柔之人,何苦任人误解?”
薛寒衣冷道:“你只要做好自己的事情,休要多管闲事。”言毕,一拂袍袖,离了房中。
沈家父子不知何时已经离开,薛寒衣关门出了屋子。院中凉亭内,顾參孤坐于内,独饮自酌。见薛寒衣,便为他斟满一碗酒,道:“老薛,其实你可有想过,人生除了仇恨,还有许多你不曾留意到的东西?”
薛寒衣看他,冷然一笑,说道:“我除了仇恨,什么都没有。”
顾參叹气道:“罢了,倘若能想明白,我们便也不会在此处。”
薛寒衣的手指在酒杯沿处轻点,只听得他言:“此间事了,你们便散去吧。”
顾參端酒的手顿在半路,双目一滞,神情似有几分茫然,说道:“去哪儿?”
薛寒衣道:“从何出来,到何处去。”
顾參闻得此言,只觉胸中怒气陡然一升,大力放下酒碗,其内酒水摇晃着溢出来。只见他一拍石桌,含怒而起,说道:“薛寒衣,我们与你出生入死,你竟想着撇开我们?!”
薛寒衣悠然看向顾參,说道:“你们自愿与我一道,我从未强迫过谁,莫非你们认为我应当负责你们生老病死到底?”
顾參怒极,双目一瞪,却未发作。半晌过去,竟笑了起来,说道:“自然如此,除非这一次我们回不去了,不然,你既是一阁之主,必然负责到底。”
“你二人见面就不能不吵吗?叫晚辈看了笑话去。”沈怀玉的声音自凉亭外传来,沈落枫站在他身旁,换了一身衣衫,全然没了狼狈模样。
顾參笑道:“没笑话看,岂非沉闷?你道谁都与薛寒衣一个德性!”
沈怀玉道:“这话听来十分熟悉。”
薛寒衣道:“此话你听过无数次,自然十分熟悉。”
沈怀玉与沈落枫来到凉亭坐下,柳清风后脚端着菜过来。
顾參笑道:“不是说温情那小妮子掌厨,怎地成了你?”
柳清风道:“我自告奋勇为温情帮厨,可惜她却给了我炒菜的任务。”
顾參哈哈一笑,抚掌道:“这小妮子还是如此不靠谱儿,真难为你了。”
柳清风笑道:“尽兴便好,何来难为。”
“你们又在这里说我坏话吗?”温情端着水盆站在门口,面露“委屈”道。
顾參嘿笑一声,说道:“你这小妮子,平时不见你耳力如此好,现在倒什么都听到了。”
沈落枫却已走过去,接过温情手中水盆,见一盆水早已染成血色,面上闪过一丝担忧,却听温情说道:“不用担心,皮外伤口不是很深,内伤亦无大碍,只要休息几日,好好养着,调理调理便又活蹦乱跳了。”
沈落枫笑道:“辛苦了。”
温情道:“不辛苦。”
沈落枫又道:“我能进去看看她吗?”
温情道:“那有什么不可以,我已经吩咐人去熬药了,你想亲自喂药都没问题。”
沈落枫笑笑,甚是无奈,端着水盆离了院子。
温情笑嘻嘻向凉亭走去,边走边叹道:“如此周道又温柔的儿郎,我怎的就遇不上呢?”
顾參取笑道:“哟,妮子思春了。”
温情笑道:“是啊,思春了,看着人家眼红得很。”
薛寒衣却道:“你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温情茫然,问道:“啥意思?”
薛寒衣只得无奈摇头,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
温情又看看沈怀玉,问道:“沈前辈,阁主他说的是啥意思?”
沈怀玉端起酒杯,饮酒,笑而不语。
温情又看顾參,却冲她翻了个白眼,说道:“问你也白问,你肯定不知道。”
说着不给顾參机会反驳,又对柳清风道:“你说如今我将沈大哥抢过来的几率有多大?”
众人一阵沉默,气氛有些尴尬。
顾參心道,谁道这妮子不懂,我看她狡猾得很。
柳清风无奈道:“你大可试一试,不过你得要先考虑考虑蓝衣的功夫。”
温情面色一变,只得干笑道:“我还是,另觅新欢的好。”
顾參却道:“行了行了,你这妮子有完没完。我这等在这里许久了,酒都快喝完一大坛了,先让你沈前辈说有趣的故事。”
温情这才想起这茬来,点头道:“是啊,沈前辈,你与蓝衣是怎么认识的?”
沈怀玉笑道:“半年前,我路经西北边陲之地,听到了一件奇事。当地有一个门派,其掌门是当地县官的亲信,明面上是个江湖门派,暗里却做起逍遥散的买卖。那父母官掌管一方,权力甚大,便从中获利。”
温情道:“庙堂不管,难道江湖也不管吗?”
沈怀玉道:“县官相护,自然不好管。至于江湖,恐怕也无人敢管。”
温情奇道:“那是为何,难不成这门派之中还有什么了不起的大人物不成?”
沈怀玉摇头,道:“这个门派当中有一位高手,十分神秘,他轻易不出现。即便有江湖人上门挑衅,也从不在外人面前比武。此人功夫极高,打败了西北侠吴鹰。自此以后,那人的居所仿如龙潭虎穴一般,江湖人不敢轻易闯入。”
“因此,城中百姓生活于水深火热之中。父母官不管不问,外族更是得寸进尺。我一路过去,街上做买卖的小贩甚少,却有许多沿街乞讨之人。店铺大多闭门,反倒是逍遥馆人满为患。最可恨的是守城士兵,进出城门竟要花银子贿赂,方才放行。”
“我在城中暗访几日,大致了解对方一些情况,本打算一探究竟,那掌门却被人绑住吊在城门之上。那人口中大声数落自己罪状,一桩桩,一件件,竟十分清楚。”
温情拍掌笑道:“甚好,甚好。”
沈怀玉道:“父母官大怒,命人将那人放下。但不知为何,只要有人靠近那人,便会被伏击,却又找不到伏击之人在何处。那官忧心自己乌纱不保,便命人将那掌门射杀。”
“掌门死后,便换作逍遥馆其他主事人。父母官心虚,每天杀一人,不久,那逍遥馆便几乎没有人了。”
温情奇道:“这人为何只杀人,却不救人?”
柳清风却道:“那人的目的自然是想将那将吴鹰打败的高手引出来。”
沈怀玉点头道:“不错,杀死吴鹰之人才是真正的幕后黑手。”
温情却道:“倘若那人不出现,又该怎么办呢?”
柳清风道:“不会的,这般挑衅,再宽厚的人也忍不了。更何况此人犹如一方霸主。”
沈怀玉点头道:“正如柳楼主所言,那人最终还是出现了。”
温情不禁追问道:“那人究竟是谁?”
沈怀玉饮了口酒,面露可惜之色,一时竟无言。
柳清风说道:“此人想必正是西北侠吴鹰。”
温情惊道:“什么?!竟是吴鹰本人?那杀那掌门之人必是蓝衣无疑了?”
沈怀玉点头说道:“吴鹰与蓝衣一战,吴鹰落败。蓝衣欲下杀手之时,我救了吴鹰。”
温情追问道:“莫非其中另有隐情?!”
沈怀玉摇头,说道:“我与吴鹰尚算相识,自是有君子情谊。他并不怕死,而只是为了家中妻儿,他叹道,如今江湖已不再是从前那般,怀有侠义与一腔热血便足以行走江湖。他这么做,希望妻儿今后生活富裕。钱财足以,便是死也甘愿了。”
“蓝衣追来,却对吴鹰言语丝毫未有触动。她的一番话,倒也是我感到惭愧。”沈怀玉叹了口气。
温情好奇道:“她说了什么?”
沈怀玉道:“人各有志,遂选择不同生活。妻儿何其无辜,用来成为做坏事借口。破坏他人安居乐业,夺走他人至亲,即便你是大侠,前半生救人无数,也不能以此为故,而得原谅。正因如此,以强凌弱,习武之人所不耻行为,更不能谅。”
温情道:“那最后吴鹰究竟怎么样了?”
沈怀玉道:“吴鹰被我废了一身武艺。”
温情奇道:“蓝衣最终竟没有杀他?”
沈怀玉道:“没有,因为最终吴鹰的妻儿出现。其妻再三保证吴鹰从此退出江湖,她绝不留下一分一毫不义之财,统统归还百姓。同时将那昏官抓去京城,认罪伏法。她自回到城中,助百姓重建家园。”
温情叹道:“想不到吴鹰之妻倒比吴鹰更为坦然。”
沈怀玉道:“我与蓝衣一同将三人送至京城,那父母官被判斩首,吴鹰被判监禁终身。”
温情叹道:“想不到平日里看上去冷冷淡淡的蓝衣,竟也有一腔热血。”
沈怀玉道:“若是能以更柔和的方式解决问题,便更好了。”
温情笑道:“沈前辈大可不必担心,有沈大哥在,想必日后会有所不同的。”
顾參却道:“我倒不认同你所言,江湖本就以武论英雄,杀人者就该偿命,不然何为江湖?”
温情道:“你们都有道理,却都没道理。所以啊,我看不必纠结于如何行事,只要事情圆满解决便是好办法。”
顾參哈哈一笑,不禁道:“就是这样,各人有各人的想法,自不必干涉。”说着,便又饮下一碗酒。
温情举杯对柳清风道:“柳大哥,这杯敬你。”
柳清风奇道:“为何?”
温情道:“因为你做的菜味道还不错。”
柳清风闻言却是一愣,随即便笑了起来,其他三人皆是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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