阎都督一见这位愣头青喧宾夺主，大为光火，拂衣而起，转入帐后，教人去看写些什么。听说王勃开首写道“豫章故郡，洪都新府”，都督一脸鄙夷，心想不过老生常谈而已。又闻“星分翼轸，地接衡庐”，他若有所思，沉吟不语。再等听到“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都督这下坐不住了，立起身，不得不叹服道：“此真天才，当垂不朽！”
我二十多岁时曾通篇背诵过《滕王阁序》，至今大多遗忘，但有些片段和句子仍记忆犹新，挥之不去，如开篇写南昌的人杰地灵和物华天宝，顺便提了下主人好客、宾朋如云的胜场：
豫章故郡，洪都新府。星分翼轸，地接衡庐。襟三江而带五湖，控蛮荆而引瓯越。物华天宝，龙光射牛斗之墟；人杰地灵，徐孺下陈蕃之榻。雄州雾列，俊采星驰。台隍枕夷夏之交，宾主尽东南之美。
接着不惜重笔铺叙滕王阁秋景，给我们描画出一幅流光溢彩、错落有致、上下浑然天成、虚实相映成趣的滕王阁三秋图。其中，滕王阁犹如众星捧月一般，气势更是恢弘不凡。而“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一句最为人称道。
这是一个视觉的盛宴，落日余晖，水色一天，鸥鹭翔飞，身临其境，怎不心醉神迷为之陶醉？所以，下面这几句，我仍烂熟于胸：
层峦耸翠，上出重霄；飞阁流丹，下临无地。鹤汀凫渚，穷岛屿之萦回；桂殿兰宫，即冈峦之体势。云销雨霁，彩彻区明。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渔舟唱晚，响穷彭蠡之滨，雁阵惊寒，声断衡阳之浦。
下面的几段，借古论今，抒发感慨，也非常精彩：
天高地迥，觉宇宙之无穷；兴尽悲来，识盈虚之有数。望长安于日下，目吴会于云间。地势极而南溟深，天柱高而北辰远。关山难越，谁悲失路之人；萍水相逢，尽是他乡之客。
冯唐易老，李广难封。屈贾谊于长沙，非无圣主；窜梁鸿于海曲，岂乏明时？老当益壮，宁移白首之心？穷且益坚，不坠青云之志。北海虽赊，扶摇可接；东隅已逝，桑榆非晚。孟尝高洁，空余报国之情；阮籍猖狂，岂效穷途之哭！
结尾则以一首七律收官：
滕王高阁临江渚，佩玉鸣鸾罢歌舞。
画栋朝飞南浦云，珠帘暮卷西山雨。
闲云潭影日悠悠，物换星移几度秋。
阁中帝子今何在？槛外长江 自流。
我之前无数次坦诚过对赋体、骈文的抵触情绪，但面对王勃的这篇雄文，我惊叹之余，只剩下崇拜和深深的敬意。忍不住想，如果他能活得长久些，他的诗名定能排进唐朝前十，他的文名足可与唐宋八大家一争。甚至，唐诗的第一把交椅都可能易主。
我还想，对于这样的文章，任何解析的文字都是画蛇添足多此一举，除非陆机重现，刘勰再生。所以，请喜欢古典文学的人，一定要花时间去诵读，细细体会。
王勃写此文时，故意在最后一句的“长江”一词后留了一个字的空白，然后扒拉下几口饭菜就没事样的步出大厅，离开了滕王阁。
阎大人估计还没看完就拍手称绝，未料到看到最后留下了一字空白，群僚七嘴八舌，众说纷纭，有猜“水”、“独”、“兀”，阎都督均不满意。于是，命人快马追赶王勃，请他把落了的字补上来。
待来人追到王勃后，他的随从一本正经说道：“我家公子有言，一字值千金，望阎大人海涵。”来人无奈只好返回并如实转告了阎伯舆。
“这分明是在敲诈啊，可气！”但又一转念，暗想，怎么说也不能让一个字空着，不如随他的愿，这样本官也落个礼贤下士的好名声。于是便命人备好纹银千两，亲自率众赶往王勃住处。
王勃接过银子故作惊讶：“何劳大人下问，晚生岂敢空字？”大家一听如坠云雾，一脸茫然，可不就少一个字吗嘛！有人忍不住问道：“那所空之处该当何解？”王勃俊眉一挑，朗笑道：“空者，空也。阁中帝子今何在？槛外长江空自流。”
大家听后一致称妙，阎大人也意味深长地说：“一字千金，不愧为当今奇才……”
这帮官宦中博古通今的文人学士自当不少，他们不会不知道“一字千金”的来历。当年秦相吕不韦组织编纂《吕氏春秋》，书成公布于咸阳城门并高悬千金，许诺的是“若能增减一字者，赏金一千。”谁能料到，王勃空了一字，轻而易举斩获了千金。心中虽腹诽，但大伙嘴里竟异口同声：奇才，奇才也。
就这样，本来盘缠不多的小王，手头立马宽裕起来。得赶紧上路，去千里之外“趋庭鲤对”，侍奉父亲，当面聆听教诲。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