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捷是我一直很喜欢的一个词人,特别是他的《虞美人 听雨》是我最喜欢的几首词之一,后来我根据这首词的思路,写下了这个有着雨味的故事。
“少年听雨歌楼上,红烛昏罗帐。壮年听雨客舟中,江阔云低断雁叫西风。而今听雨僧庐下,鬓已星星矣。悲欢离合总无情,一任街前点滴到天明。”
引子
帘外雨潺潺,透着无尽的凉意。 住持跪坐在地上,轻敲木鱼的声音在空空荡荡的佛堂内回响着。 “吱——” 他听见门被轻轻推开的声音,便寻声看去——一个黑衣男子自风雨中走来,他的眉宇间是常人没有的傲气。他轻轻关上门,走近主持的身边。 “你到底还是来了。”住持的唇角掠过一丝笑意。 那人走到主持跟前,“扑通”一声立时便跪了下来,“还请主持为我剃度。” 住持没有流露出一丝一毫的讶异,他望着那人乌黑的长发淡然开口:“你可是想好了?” “一入佛门,再无他望。”黑衣男子抬起头缓缓说道,他的眼睛深邃无比,像是沉淀了千年的灰尘一般,叫人怎么也看不真切。 住持站起身,拿出剃刀。 剃刀在男子的头上细致地滑动,随着一束束的头发掉落,一股清冽沁入男子的头部,这是他平生第一次体味到的一种感觉。他这才发现原来自己的一头长发是如此地燥热又充满了烦恼的热气。 随着它一束束被剃,头部的冷气仿若月光的薄凉,密切地与空气接触。 青丝犹如现世,一点点就这么脱落到无际的地方。 他也和现世永别了吧!闭上眼,是五陵年少的自己,那个时候还是宝马雕车的日子,那时玉壶光转,从来不会暗淡。
一 少年听雨歌楼上
那年的他意气风发,凭着自己的高强武艺行侠仗义,扶贫济弱。毕竟是二十出头的年华,做什么都精神充沛。
“苏公子,还请这边请。” 眼前是小厮赔笑的脸,他点点头,缓步向楼上走去。 那天他第一次拜会洢莲楼,因为他听说这里住着一位“红拂女再世”。
自小他的梦想就是成为李靖那样的英雄。对于“红拂女”他很是感兴趣。 入座后他被告知要再等一等。皱了皱眉头,他有些不快。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下起了雨,后来越下越大,透过敞开的窗户的缝隙有些竟然打在屋内。他挪了挪身子去拉下卷帘,就在这时她来了。
那是他们第一次相遇,也是仅有的几次相会。
她一袭殷红的留仙裙,长长的乌发垂直腰间,一双眼里却是冰冷默然,好像是对什么都漠不关心的样子。 他万没料到是这样一个殊绝艳丽的女子。
“可是苏公子?”她微微福身。 他有些没有反应过来,怔了怔,继而才回答道:“在下确是苏玠。” 女子坐下来,仔细地端详着他,他一时间感觉到有些无措。 “听闻苏公子一向行侠仗义,如何今日到小女子这里来?”她终于发话了。
他几乎没有多想,立刻回道:“苏某听闻姑娘是‘红拂再世’,心下好奇便想来一探究竟。” “你可觉得我像红拂?”女子的脸上是难以捉摸的微笑。他感觉她的目光正在看透他。 他朗朗说道:“姑娘的姿貌堪比红拂,只是不知道是否有红拂女的慧眼。” 她知晓他的意思,垂下头,开始沏一壶茶。
“红拂女识的李靖是个英雄,愿意和他亡命天涯;我若也找到这么一个英雄,定与他携手共赴征程。” 他接过她递过来的茶,吮了一口,“姑娘觉得我可是个英雄?” 红衣如火的女子猛地抬手,“那小女子可是要试一试才知道。”却见她的袖中露出刀锋寒冷的光芒——直指他的眉心。 他一个翻身,刀擦着他的额头而过。同时他左手拉住她的纤腰,她一个不稳直入他的怀中。
她的脸一红,挣扎着就要起来。 再看他右手中的茶,一滴都没有洒出来。 “苏公子确实是英雄。”她说道,收起她掉落在地上的刀。
他一直记得那个时候,雨打芭蕉之声清脆入耳。
二 中年听雨客舟中
他和她又这样见了几面,两人无非是下棋,弹琴,聊天。他说不清楚自己对她的感觉,后来他有事要办,只留给她一封潦草的信便不辞而别。 那信上写着四个字——“有缘再会”。 但他们后来并没有这个缘分。 对他而言,生是过客,独来独往惯了。 苏玠不是李靖,可以带着红拂女仗剑走天涯。 渐渐他步入壮年,变得冷静沉着起来。 那夜他乘着孤舟去姑苏城,路遇大雨,船夫提议等雨停了再继续走。
船停在江面上,船夫走进舱内和他闲聊。
“你可知道我一生中最大的乐趣是什么吗?”船夫抖了抖蓑衣上的雨水。
他摇了摇头。
船夫近乎陶醉地闭上眼说道:“我最喜欢听雨声,因为听雨的时候不知道怎么就心安异常。” 苏玠呆了呆,船夫的想法竟然与他的想法不谋而合。
他也喜欢听雨打船篷的声音,犹如头顶绽开的呢喃细语,是那么动听,令他觉得心里头平静得很。
“你不大喜欢说话吧。”船夫端详着他许久开口说道,“可是喜欢喝酒?”
他摆摆手,“苏玠不胜酒力。”
“苏玠?这可是你的名字?” 苏玠略有些复杂地看向船夫,自己一向遇事沉着,方才怎么不小心就将名字给泄露了呢?想来是这位船夫有着和他相同的感觉——对听雨的一种喜爱,所以才会觉得特别亲近,毫无戒备吧。
就在苏玠要答话的时候,他听见阵阵声响,凭着他多年行走江湖的经验,他预感有仇敌杀来。 苏玠立时起身,掀开草帘,走到雨中。
纵横交错的雨幕中,苏玠什么人也看不见——但他知道,有人来了。因为江面的不远处也有一艘孤舟荡漾,蓦然间,苏玠感觉到湿透的身上有种说不出的寒意,很多年以前的寂寞感铺天盖地而来,记忆中所有明媚亲切的面庞都霎时消失不见。
“怎么了?快些进来,莫要淋坏了——”身后船夫的声音戛然而止,苏玠看到,一个黑色的影子飞快地闪了过去。 待苏玠反应过来,锋利的刀刃直指他的喉头。
“苏玠,我终于找到了你。”来着是一个少年,苏玠看着竟然觉得有些像年轻的自己。 “你是谁?”苏玠盯着刀面刺目的光芒,没有一丝一毫的慌乱。 少年大笑起来,“我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知道你是杀我师父的苏玠,我来是要报杀师之仇的。” 苏玠回忆起来了,这少年便是武林四恶之一——石厉群的徒弟。当年,石厉群与他交手,死于他的剑下,这孩子就在一旁,用满是仇恨的目光瞪着他说着将来毕报此仇。 苏玠叹气一声,旋即反手一劈,少年手上的刀竟生生砍断,船夫惊骇地叫出了声。 “如此功力要杀我还要些时候。” 少年的面色苍白,心有不甘地一跃而起,他轻轻击掌,有些恼羞成怒地说道:“你以为我师父就我一个徒弟吗?” 刹那间,十多个黑衣少年不知从何处窜出来,少年的脸上是得意的笑容:“今日你必死无疑。”
十多把长剑在再雨中划出一道道耀眼的雪亮,像是几十道自下而上的闪电。
苏玠手上的长剑亦脱手掷出,划破雨幕,连击十几剑,当最后重重坠入他的手中时,黑影尽数倒下。
他再次叹了口气,“冤冤相报何时了。”
话音刚落,苏玠便反身走回那破旧的船舱。
那个领头的少年身负重伤,他驻在那里,眼中满是不解之色。
三 红拂不再
岁月匆匆,苏玠再回到京都已经是年过四十。 他重新访问了洢莲楼,却发现人去镂空,物是人非,红拂早已不知所踪。 四处打听几番他才知道,她早已经嫁做人妇。他没有再去见她一面的打算,因为他不知道那会是一个怎样的情形。 回京都时也恰巧是上元节。花市光相射,桂华流瓦之下,他在人群中漫无目的地走着。年光依旧,可是年少时所拥有的游玩之情早已经不复存在。 他无意再赏月观灯,便想早点回旅店歇息。 走至一街口时,迎面几个雍容贵妇从钿车而下,径直走来,嘻嘻哈哈地在讨论者什么,人声喧杂,擦肩而过的那一刻他听见有人叫了一句“红拂”。
他震了震,几乎疑心是自己在自言自语,叫出了声。
回想那群贵妇,分明就是很普通的一群有钱人家的娘姨罢了,没有一个与众不同,个个都是些庸脂俗粉,和“红拂”根本就没有一点联系。
大概是听错了。他这么想着。 可是他又寻思着红拂今年也是年近四十,恐怕也会变得连他都认不出来了也是不定。她早就不是昔日的冷傲少女了,现在的她或许就是那些庸脂俗粉中的一个。 苏玠有点骇然,他不敢再想下去,握紧了腰间的剑柄,他快步离去。
四 而今听雨僧庐下
“苏兄可是有兴趣陪在下去普陀山听禅?”那天,他身侧的友人兴致盎然地提议。 他不好拒绝,便应邀前去。 在普陀山听着难解的禅语,苏玠不知道为什么像是在听雨打在地面的声音,心下很是平静。
禅坐讲授完毕,他下山离去之际,住持突然拦住他:“施主可还会再来?”
他想了想,说道:“我不知道。”
“你还会再来。”耳畔是主持意味深长的语调,苏玠的眼中露出震惊的神色,再想多问,主持却早以及消失不见。
后来他再次来到普陀山时年近五十,时间消磨了一切,包括他的意志。
他觉着好累,也明白了主持住持话的含义。 苏玠剃度出家,从此清心寡欲。
跋
夜来雨,他静坐在佛前。
住持凝视着他问道:“苏玠是谁?”
他眼神默然地摇了摇头,看向窗外淋漓的大雨。 雨声不断,几乎贯穿他的一生。
只是听雨的时间有所不同他的心境也变了。正如那首诗—— “少年听雨歌楼上,红烛昏罗帐。壮年听雨客舟中,江阔云低,断雁叫西风。而今听雨僧庐下,鬓已星星矣。悲欢离合总无情,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
现在的他无欲无求,无论何时,他都如从前听雨时的心境一般,心下安定不已。
如今在他看来,何处皆有雨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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