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婚（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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逃婚（3）

01

阿月比我大三岁。她是老板娘的东北小老乡，一年前投奔老板娘而来。平时在餐馆里除了掌勺（不包括早上下面条）和收钱什么活都干。工资由开始的40元涨到了现在的60元。

“掌勺的是老板本人，老板娘负责点菜和收钱。”阿月打了个哈欠接着说，“老板夫妻俩人都不错，就是工作时间长点。我每天早上六点起床，晚上收拾完总在十点多。中饭后有个空档可以稍微歇一歇。”

阿月又打了个哈欠说：“睡吧，快睡吧，明天四点就要起床了。”然后她便不再说话。一会儿我的旁边便响起了轻微的鼾声。

四点起床是老板娘刚刚要求的。“从明天开始餐馆早上就不光卖面条了，明天要增加馒头和包子，以后还有可能增加别的。明天对于我们餐馆来说是一个新的开始，大家都要努力做好。”老板娘叮嘱完就回去睡觉了。

“丁铃铃，丁铃铃……”

“啊……”

阿月把我摇醒的时候，我正抱着头浑身发抖。

“小冬，小冬，你怎么啦？做噩梦了？”阿月一边摇我一边问。

“这是哪儿？”我睁着惺忪的眼睛到处乱看。

“东北餐馆！”阿月一边笑一边说。

就着昏暗的灯光，我看见两张小床中间的那把旧木椅，木椅上放着个小闹钟，我问：“刚刚是它响的？”

“嗯，响了，快点起床吧！”

我想起来了。漆黑的夜，我在山间摸索着前行，狭窄的山道突然没了去路，猫头鹰可怖的叫声在我的头顶盘桓，我慌极了。下定决心把脚迈出去，一阵急促的铃声从我身后响起来，我脚一滑就掉进一个黑洞里去了。

我知道那个恐怖之夜在我的心里留下了挥之不去的阴影。

02

我和阿月以最快的速度洗漱完毕来到餐馆厨房。老板已经在揉面了，老板娘正把揉匀的面搓成长条状然后切成一个个一样大面剂子。

老板娘吩咐我擀包子皮，叫阿月去准备包子馅。她说：“今天我们就蒸雪菜和白菜包子，掺点猪油渣。”老板娘切了足够多的小面剂子后，又开始忙活蒸馒头的大面剂子了。

擀包子的皮，看起来很简单。只需将面剂子揉圆压扁，然后左手捏紧面剂子边缘不停旋转，右手握擀面杖把面剂擀成边缘薄中间厚的圆面皮。只是擀这个边缘的分寸要拿捏好：太薄了包的时候容易扯破，太厚了包子封口处会出现厚厚的面疙瘩，口感极差。

我在老板娘的注视下擀了一、两、三张包子皮，老板娘拿起一张看了看，又拿起另一张看了看，她说：“嗯，蛮像那么回事的。”

本来就是那么回事啊，哪里只是像：我心里说。

老板娘揉她的馒头，我擀我的包子皮，老板还在揉面，阿月的包子馅正下锅炒着。大家各自忙着倒也有条不紊。

我的包子皮擀得差不多的时候，那边老板娘已经把揉好的馒头放到笼屉上了。

阿月端来包子馅，老板娘看了一眼说：“油渣放多了，有一星半点的意思意思就行了。”阿月吐了吐舌头。

阿月先包了两个包子，老板娘拿在手上看看摇摇头。阿月是把馅放在皮上，然后从四周一齐往中间聚拢，这样包的缺点就是包子收口处有面疙瘩。老板娘让我包两个看看。

我拿了一张包子皮放在左手掌心托住，再放上适量的馅料收拢手掌，让包子皮四周呈圆形朝中心靠拢。

然后我用右手的大拇指和食指，沿边缘任意处捏出第一个褶子。之后大拇指不动，用食指把临近的面皮也捏成褶子，左手的大拇指和食指协助把面皮往右手食指方向推。这样依次捏出更多的褶子，右手大拇指随着褶子的增多慢慢移动，直至全部捏完。

全部捏完就可以收口了，我习惯收成碗口形。

我连续包了几个，老板娘夸我包的好看。我得意地说：“我还会包柳叶形和月牙形的。”老板娘说：“用不着那么多花头巾，就这种最普通的包得不要太难看就可以了。”

03

不到七点，馒头、包子都已蒸好暖在笼屉上。

老板娘挂出了写有“早餐供应：包子、馒头、各式面条”字样的小黑板。

然后她安排说：阿月根据客人的口味下面条、放浇头；小冬当服务员负责给客人上面条、收拾餐桌、洗碗；我点餐收钱同时卖包子卖馒头。

这时候老板不在店里，他揉好面就去菜场买菜了。

七点出头就有客人到店了。有只吃一碗面条的，有吃一碗面条外加两个包子的，还有买了包子馒头就走的。客人一波又一波地来来去去，我脚不点地地跑前跑后。九点钟，我们送走了早上的最后一个客人。老板采买也回来了。我们这才每人下一碗面条吃，雪菜猪油渣的浇头放在桌子中间，等大家都放好了我也舀了半勺。

吃过早饭就开始准备中午的菜了。

原来阿月的择菜洗菜工作大多交由我做。大冬天手泡在冷水里一洗就是几小时，手指冻得像胡萝卜条。冷还在其次，第一天就碰到洗又脏又臭的猪肠，呕心得我直想吐，最后都忍住了。

阿月现在专管切菜配菜。这个空档老板娘回去洗衣服晒被子了。

十一点半开始陆续有客人来用餐，十二点到一点半是高峰，我们四个人又是好一通忙乱。

我们的中饭是下午两点吃的。老板随便炒了两个小菜，客气地招呼我吃菜。吃完中饭老板和老板娘回去休息了，阿月回宿舍洗衣服。我留下来收拾厨房，打扫餐厅。这些原先都是阿月的活。收拾完一切，我掇把椅子靠在门边晒太阳。

午后的阳光照在身上暖暖的柔柔的，把连日的紧张和焦虑一点点驱除，我侧身伏在椅背上让冻得发麻的手享受太阳的抚慰。身上暖和起来倦意也随之袭来。

母亲红着双眼在门口太阳下缝着大红缎面的被子，妹妹在一旁帮忙。这不是我结婚的被子吗？怎么缝了这许久还没有完？我悄悄走过去站在母亲身边，母亲的手抖抖嗦嗦全不见从前的利索。许是母亲感觉到阳光被什么遮住，她用手背捶了捶后腰慢慢立起身。母亲看见了我。她一把把我抱住，一边落泪一边捶打我的后背。妹妹也看见我了，她斜了我一眼又低下头去做事。我说：“小雪，姐姐回来了。”她背过脸去，那一瞬，我看到妹妹眼中的怨恨和忧伤。我再喊，她干脆转身回屋了。

我问父亲和哥哥们呢，母亲说上河工了。上河工，就是挑河。农村里于农闲之时挖河修渠疏通水道的农事。

我追进屋，小屋还是以前的样子。妹妹坐在床沿掉泪，任凭我怎么问她就是不说话，也不多看我一眼。我推她她往后让，我推了个空，从椅子上扑到地上，醒了。

下午四点左右大家都回到店里准备晚餐。晚餐的菜品样式和中午差不多，客人却比中午多了许多。等洗完最后一个碗回到宿舍的时候已经十点多钟了。

第一天的工作就这样结束了。累瘫了，躺在床上感觉全身的骨头都散架了。但是想到这一天我没有出错没有被老板呵斥，心里就有一种说不出的舒坦。可是一想到下午的那个梦，我就又有种说不上来的奇怪感觉。

逃婚（3）

04

我小心谨慎地做好每一件事，多做事少说话，不会就学，不清楚就问，一周过去我顺利通过了试用。

一个月很快过去了。我如约拿到了40元工钱。周日的上午我跟老板请了半天假去看望巧珍姐。我买了一罐麦乳精、两瓶桔子罐头和10个脆饼作为礼物带过去。没有超过10元钱的预算。本来我想买金刚麒的，金刚麒就是上海人说的老虎脚爪，考虑到它不如脆饼耐藏就没买。脆饼用塑料袋一装可以放很久，巧珍姐下班回来泡一个充充饥还是不错的。

巧珍姐刚好休息在家，对于我的到来她既意外又欣喜。她的婆婆和男人都不在家，我们的闲聊就变得随意很多。

巧珍姐询问了我这一个多月的情况，我如实相告。我感谢巧珍姐带我出来，我说：“多亏姐姐帮助，不然我已经开始重复母亲和姐姐们的人生了。”

“是你帮助了你自己，如果你不果断决定勇敢出走我想带也带不出来。”

巧珍姐问我以后的打算，我说走一步看一步。现在是苦点累点但老板夫妻待人实诚，他们不撵，我就一直干下去，就算是报答他们的收留之恩了。

巧珍姐笑了。她说：

“当初我来上海，在小餐馆端盘子当服务员一做就是五年。后来也是机缘巧合遇上我老公，才有机会进了服装厂。流水线上的工作其实也很枯燥无味，只不过比起餐馆服务员在外人看来大工厂的工人或许要体面好听些。”

我很想知道她说的那个机缘巧合，很想知道她为什么会嫁一个腿有残疾的上海男人。但是巧珍姐不往下说了。

巧珍姐留我吃午饭，我说只请了半天假，回去晚了不好，她便不再强留。她叮嘱我给人做事自己当心，不开心受委屈要来告诉她，她会请厂子里的姐妹一起想办法等等。

从巧珍姐家出来，我去了邮局。邮局在什么地方之前我就问过阿月了。我把剩下的30元钱给自己留下5元其余的都给家里寄去了。我没有留我的地址，从邮戳上他们可以知道我人在上海，知道我还活着就够了。至于家里的情况我现在不想知道，知道了也没有意义，除了给他们寄点钱我什么也不能做，何况这个钱还要等我下个月去挣了才有。

05

冬去春来，转眼我在餐馆工作已半年有余，其中并无可圈可点的什么大事。

餐馆的早点陆续增加了花卷，烧卖，油条等。做烧卖是我提出来的，为了解决餐馆每天的剩饭。不管什么季节，剩饭给客人吃都是不合适的，眼尖的客人一眼就能辨出米饭是不是新煮的。剩米饭加佐料炒一炒再加点胡萝卜丁、小豌豆或者豇豆碎拌一拌就是烧卖馅料了。老板和老板娘对我的提议很是赞同，说我有想法。阿月则怪我多事。她说：“你忙不够还是咋的，本来早上就够忙的了，你又搞这些花样，累死累活的你才得几个钱。”我无话可说，事实上老板也并没有因为我好建议而增加我的工资或者发给我奖金，我依然拿着40元一月的工资，要说有什么变化就是早上起床更早了。

中餐和晚餐的样式没有什么大变化，就是备足菜品的用料。每天上午和下午我和阿月都要先把各种菜择清洗净备用。到点了，老板娘负责招呼接待点餐并收钱，客人根据菜谱点菜下单，老板根据客人的口味或炒或烧或煎或炸，阿月按照老板的要求切菜配菜，我按照老板娘的吩咐上菜做好服务工作。

阿月好像在谈对象了。

最近有个小伙子频繁来我们餐馆，早中晚一天三趟。早饭都是一碗面条，中午和晚上一碗饭一个最最便宜的菜。吃完了也不立即就走，坐在角落里像是在等什么人。

先看出苗头的是老板娘，老板娘在吃饭的时候经常像是有意又似无意地说：“现在的小姑娘，年纪轻轻就急着谈对象。也不问对方人品可靠不可靠。”又说：“你们两个小姑娘，都不要着急谈，不要随便把人带到店里来，更不许带到宿舍。”我很疑惑，老板娘干嘛要说这些有的没的？

我是从阿月要跟我换工作我才慢慢看出来的。阿月是切菜配菜工，不像我这个服务员可以随便出入。阿月要跟我换，其实就是想出来看看那个人来了没有，或者偷偷说上几句话。

我是早就学会了切菜配菜的，只是阿月的资格比我老，我不得机会。阿月要跟我换我当然很愿意。老板忙起来也并不管是谁在给他打下手。

阿月也许早就听懂了老板娘的话，那个男的来的次数渐渐少了。阿月一有空就说出去买东西或者到邮局给家里寄钱，找各种借口往外跑。阿月20岁了，谈对象也正常。如果我没有逃出来，到阿月这么大岁数我可能已经有两个孩子了。老板娘那样说大概也是怕她吃亏。

和阿月比起来我的生活就简单多了。除了随季节变化从我为数不多的工资里扣出几块钱去买几件必需的换洗衣服和廉价的生活用品外，我哪哪都不去。

年底，老板给我加了工资，我每月可以拿到50元钱了。

年底，阿月离开了餐馆，是她哥哥来接她回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