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起洗澡的朋友

       北方长大的孩子应该都有几个一起洗澡的朋友，不是一起去浴室后每人一间分开洗，而是真正能够一起脱衣服，穿衣服，能够赤裸相见并且互相搓背的朋友。

       我出生在北方的一个小县城，小时候夏天洗澡是可以在家里用太阳能热水器来搞定的，每次都必须要在全家人洗完澡后，打开上水阀，把冷水上到楼顶的桶里，然后跑到我的小卧室里面，坐在床上，静静听着窗户外面，从楼顶通到楼底的下水管道有了流出水的声音，才能确认楼顶的大桶已经装满了。如果白天阳光非常充足，晚上就能洗个舒服的热水澡了。

      可是入了秋，没有了足够的阳光和温度，太阳能就用不上了。到了冬天，万物凋零的季节，更是不能把水上到楼顶的桶里，不仅会结冰，而且还会损坏热水器，导致来年春天结束的时候，不能顺利启用休息了一冬的热水器。这个时候，洗澡就只能靠澡堂解决了。

      北方的澡堂不像南方，是一个一个分开的小单间，而是在一个雾气沼沼的大堂里，四周的墙上整齐的分布着一个一个的淋浴喷头。喷头下方或者旁边的墙上，一般会有一个篮子或者板子，可以放上自己带进来的香皂，洗头膏，梳子，毛巾和搓澡巾。人少的时候可以独占一个喷头，人多的时候需要跟陌生人错开用水的时间差，共用一个喷头。大部分澡堂的中间会有三四张细窄的床，提供搓澡服务。小时候的搓澡服务只有搓背和搓全身两种，后来慢慢的延伸出推奶，推盐，推精油等等各式各样的高级服务。想搓背或者搓全身，要在进门的时候付钱拿号，搓背只需要面朝墙壁向前弯腰，双手扶在墙上或者热水管道上，把自己带的搓澡巾给搓澡师傅，师傅会认认真真的从肩膀到臀部以上反复搓几遍。对于搓全身的客人，师傅会把一张干净的塑料布，铺在冲过水的窄床上，让客人躺在上面，前前后后全部搓一遍，并且适时的和客人聊几句，不让客人感到一点尴尬。一小部分澡堂里面还有大的热水池，供客人泡澡用，小时候非常向往，但是因为妈妈不让用，所以从来都没有在里面泡过。

       更衣室就在大浴室的外面，现在都能想起每次洗完澡，刚从大浴室走出来一瞬间，那种让人起鸡皮疙瘩的冷。更衣室里摆满了床，每个床头上方会配一个柜子。进更衣室的时候，工作人员会给一把标有号码的钥匙，找到对应的柜子和锁。如果赶上人多的时候没有分到柜子也没关系，直接把脱下来的衣服和其他东西都放在床的一头，用床上准备好的白色浴巾盖住，就可以去洗澡了。更衣室一般会准备很多拖鞋放在一个大盆里，但是很多款式和大小都不样，能找到一双款式颜色和大小都一样，并且完好的拖鞋，是非常愉快的事。洗完澡出来后，还要把拖鞋放回大盆。

       三年级以前，洗澡都是和妈妈一起去的，从三年级以后，就自己开始喊小伙伴一起去洗澡了。小学的时候一起洗澡的朋友，是从小就住在一起的邻居。每个周五放了学，都会约好时间周末一起去洗澡。那时候全县城只有一个比较像样的澡堂，叫服务楼。我们一人拿一个大口袋，装上洗浴用品，和要换洗的衣服，骑着自行车到服务楼去洗澡。那时候搓背对我们来说是高级服务，小朋友是享受不起的。所以我们学着妈妈带我们洗澡时的样子，自己搓澡，并且互相搓背。洗完澡出来走在冬天的大街上，湿着的头发瞬间就会结冰，我们会摸摸对方的头发，是不是比自己的硬。也有传说头发结冰了不能折，一折头发就会断掉，所以从来都不敢折，就这样带着冰棍骑车回家。

       初中的时候我读了寄宿学校，两周放一次假，平时学校管得严，不允许出校门。但是学校没有澡堂，所以周末出去洗澡的时间，成了唯一的放风机会。每个不放假的周六，都能看到我们学校的学生，穿着红校服，排着队提着东西去服务楼洗澡。几个班一起进澡堂，柜子和喷头是远远不够的，谁和谁共用一个柜子，谁和谁共用一个喷头，成了女生之前关系远近的最直接的体现。这个时候刚刚情窦初开的女生，身体也开始慢慢发育，边洗澡会边聊一些同学之间的小八卦，学校的风云学长又追了谁，班里面谁喜欢谁，谁拒绝了谁，都是聊不完的话题。互相搓背的时候，也开始吐槽伙伴有点胖该减减肥。而洗澡比较快的男生，在大厅等女生的时候，也会趁机买点小礼物或小零食，送给心仪的女生。

       初中的时候也开始有了一些比较高档的澡堂，有些设置了单间，收取当时对我来说相当高的费用，让客人享受独有的空间。有些则在浴室里添了一个木头房子，里面有持续的高温蒸汽，蒸完后更容易搓下来身上的死皮，因此一度非常受到欢迎。

       高中后我考到市里面的寄宿学校，学校里面有了澡堂，但是澡堂不分男女，而是给男生和女生分别限制不同的洗澡时间。从这个时候开始，只愿意和最好的朋友一起去洗澡，很多小秘密都不会再和其他人分享。由于受到时间上的限制，洗澡的时间不是很从容，偶然的机会知道了学校外面不远的地方，有一个公共澡堂，从此开始了溜到学校外面澡堂洗澡的日子。因为学校有规定，住宿生平时是不可以出大门的，因此想要出去洗澡，并不是那么顺利。记得一次我和闺蜜，还有两个男生好朋友，一起打算从学校后门溜出去洗澡，两个男生打掩护，让我和闺蜜贴着传达室窗户下面的墙偷跑出去，他们再往外冲的时候，被保安大叔发现，追出了好远才肯罢休。这时候才开始偶尔享受搓澡的服务，不过更多的时候还是我和闺蜜互相搓背。洗完澡出来，一起去吃份拉面，才回学校。

       大学的时候到武汉上学，不管是学校里面的澡堂，还是学校外面的澡堂，都是一个一个隔开的单间，脱穿衣服和洗澡都在自己的单间，也没有看到有搓澡服务了。直到研究生又考回了北京。

       刚回到北京，第一次到学校澡堂洗澡的时候，反而有些不习惯。我没有像以前一样，叫其他同学一起，而是一个人去洗了澡。同寝室的姑娘，第一次叫我一起去洗澡的时候，我还带着一些尴尬和犹豫。直到我们一起脱完衣服找到相邻的两个喷头，各自搓完全身，她喊我帮她搓背的时候，我突然找回了原来的感觉。自那次起，我们几乎每次都一起去洗澡，我骑自行车，她坐在后座帮我拿着东西，洗完澡回来再一起去超市买酸奶或者其他东西。

       公共澡堂是我所经历过的集体生活中不可磨灭的回忆，现在，几乎每家都有了电热水器，不再需要去澡堂洗澡，而我也几乎不再搓澡。但是过去每个曾经一起洗澡的朋友，现在都成了我最亲近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