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望我可以将故事讲给更多的人听......
“喂,瘸猫,又去捡垃圾了?”
一听这语气我就知道是阿黑。他是一只土狗,全身黑的发亮的短毛,远处根本看不见眼睛在哪里。他的主人白天给他送吃的,晚上就让他睡在六角亭里。阿黑看到陌生人经常不停地乱叫,他的主人听见就会出来骂他几句让他闭嘴,可他总是不长记性,没多久就又忘了。
六角亭是我从住处通向“餐厅”的必经之路,久而久之也就与阿黑熟络了。他身形是我三倍之余,在我面前总是挺着胸肌摆出一副高傲的嘴脸,叫我“瘸猫”。我心情好的时候就和他拌几句嘴,心情不好时候就干脆不搭理他,径直走开。
刚刚吃到半条小鱼,心情还不错。我就慢悠悠向他走过去,决定调侃他一下,“阿黑啊,你说你吃的是比我好,可是整日被栓在这两平米不足的地方动弹不得。你见过这栋楼后面的景色么,那儿经常有一只很精致小泰迪遛弯,她有一身粉色的衣服,洗的干干净净的,走路都带香味,你见了她保证会爱上她的。”阿黑试图打断我,又摆起一副盛气凌人的样子,我提高嗓门冷哼一声继续说,“可是再看看你呢,一身脏兮兮的黑毛,都找不到眼睛在哪里,吃喝拉撒都在这里,又丑有臭,哎呀,真是条可怜虫。”
阿黑已经喘着粗气,摆出一副要教训我的样子,我装作没看见继续嘲讽他,“我虽然瘸了一条腿,但是至少我还能走啊,你倒是四肢齐全,可是又有什么用呢。”此时阿黑已按捺不住心中的火气,准备蓄力扑向我,嘴里叫嚣着,“你个瘸猫,说话这么难听,不怕哪天打雷劈了你么。”
我早已经清清楚楚地记住了他链子的长度,睁大眼睛坐在他正对面,看着他被链子拉回去,“省省心吧,别乱叫了,一会你主人又出来吼你了。”说完,我便摇着尾巴,拖着瘸腿往住处走了,任凭他在后面继续骂着,心里甭提多开心啦,像是在战场上刚刚获得了一场胜利。
对于我是如何变成现在这个样子的,我已经无法确定此时记忆的真实性了,或许是事实就是这样的,也或许是我自己塑造了我现在的记忆。
我被主人放在高处忘记拿下来,睡梦中我恍惚一下掉了下来,就此便瘸了一条腿,我还因此失去了妈妈,失去了温暖的毯子,一天夜里我被主人放在纸箱里放到了陌生的外面世界,那夜我一直等着他回来再找我,然而到了天亮我还是没有看到他。
我知道我是被抛弃了,成了没人要的孩子,成了无家可归的孩子。就因为我瘸了一条腿,可是他才是罪魁祸首啊,为何还能如此坦荡地抛弃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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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这样我开始了这一生的流浪……
我以人类丢的垃圾为食物,以长了青苔的木板夹缝为住所,体会着生活的艰难,不,是生存的疾苦,同时我也受着瘸了腿的煎熬,可是这些我都能咬着牙挺过去,唯独精神上的伤害让我久久不能平复。
在那段阴郁的日子里,多亏了阿黑陪着我,虽然我们多是在拌嘴,但至少这减轻了我精神上的痛苦,让我不再那么无助与孤寂。我一直想象着自己有朝一日我可以再次回到温暖的房子里,再次趴在妈妈的身边感受她身体的温度。可是这一切的画面如同梦境一样不够真实,对于那时的我这真是遥不可及的,可以说是一种奢望,直到我碰到那个人,那个给了我温暖与爱的人,让我燃起了对这种奢望的期待与遐想。
我想对于他而言,我只不过是他温柔以待的许多流浪猫之一,然而对于我来说,他却是我遇到过最善良的人,他不像带着孩子的家长远远的就会驱赶我,嫌弃我脏怕将细菌传染给他们的孩子;更不会像一些长相丑陋说着粗话的人恶意地拿东西丢我,好像我偷吃了他们家的鱼一样,而他,是带着一袋很好吃的食物出现的,他从袋子里面倒出一些在地上,起初我是惧怕的,被抛弃的阴影以及被厌弃的经历,让我对人类没有好的印象,同时这也衍生了我的恐惧。我学着观察他来判断是否安全,他的衣着简单干净,偶尔会有清香,像烟草的味道,从他的眼神里,我能看到怜悯与柔情,我想亦若是人类的女子定会被这眼神吸引,我从中读到的也完全没有其他人类一样的凶煞。
渐渐地我觉得他是安全的。后来有一次他将食物托在手里递给我,另一只手摸着我的脊背。等一下,他摸了我,他不嫌我脏么,还摸了我的脖子,此时我大脑已经一片空白,嘴也显然不听使唤,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我想如果他也是猫的话,一定能察觉到我此时的尴尬,幸好我们不是同一物种,否则我真该找个地缝钻进去的。
之后他又来过几次,每次都会给我带好吃的,会抚摸我。从此,我习惯了他的出现,同时我也期待他的出现,我会在相同的时间,相同的地方,朝着他来过的方向望去。若是看不到他,这一天我也许都没有什么精神去玩,就趴在木板里发呆,睡觉;若他来看我了,我一定会在阿黑面前炫耀一整天,晚上睡觉的时候都是笑着的。阿黑鄙夷的说,“这才秋天你就发情了?”我并不理会阿黑,接下来的日子,继续去等他。
并不是他带来的食物对我有多么大的吸引力,而是他对我的友好,对我的抚摸,让我感受到了世间的温暖,感受到了公平的对待,那是种可以将我从自卑中解救出来的力量,让我看到一个更好的自己。
有一次,他没有给我带食物,只是蹲下抚摸我,跟我说话,虽然我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但是他的语调中莫名的伤感很容易被察觉,似乎还有一丝遗憾,我能闻到人类那种低落情绪特有的味道。我不想他不开心,于是我试着安慰他,“喵,喵喵”,我知道我的语言他无法听懂,只是我希望我的声音能让他知道,因为他的存在我是多么的开心,我想用这种开心去感染他。他笑了,他居然对我笑了。我觉得我的办法起到作用了,于是我越发的摆弄着自己的身体,去配合他抚摸的方向,嘴里不停的“喵,喵喵”。我陪了他好一会,后来他走了,希望下次看到他的时候,他的状态能比现在的好。我真的希望有一天能绕着他转,趴在他怀里睡觉。
然而我再也没见过他,这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我连句道别的话都没说过,我们就此便没有了交集。我沉浸在美好的幻想里,那梦里只有我和他,可就在此刻我再次被现实打的遍体鳞伤,我感觉自己像是又一次被抛弃了,是啊,你是个肮脏的流浪猫,还是个瘸了腿的流浪猫,有谁会愿意做你的主人呢,那只不过是你自己的一厢情愿罢了。
我心情低落到谷底,比碰到他之前的心情更加低落。
“呦呦呦,瘸猫,一脸臭模样,是被打了吧。”
又是阿黑,总出现在不恰当的时候,我没有搭理他,径直走着,心里的失落早已经超出了对食物的欲望,那一天我都没有吃东西就趴在木板上发呆。
一天两天,三天四天,我病了,是得了思念病吧,也许我需要个朋友来倾诉一下,看有没有治病的方子,得了病的感觉真不好。我第一个想到就是阿黑。阿黑虽然是个混蛋,总是嘲弄我,欺负我,可是他却是个有情义的家伙。想到这里,我立马起身向六角亭奔去。
我将事情讲给了阿黑,听完后,他没有作声,用爪子不断划着旁边脱了漆的柱子。良久后,“去找他吧”,阿黑用着长者的口吻对我说,我一惊,去找他?我去哪里找他?如果我是一个人,那么也许我还能有办法寻找他,起码我们有相通的语言,可是我是一只猫啊,我该如何寻找呢。阿黑接着说,“别问我怎么才能找到他,我也不知道。”
那晚,我想了很多,最终我决定去寻找他,他是我的梦,是我的思念,我在脑海里预想了很多次与他重逢的时刻,每一种都是幸福的。
第二天一早我去与阿黑告别,虽然他不舍我的离开,但他依然祝福我,还把他视如珍宝的食物推到我面前让我吃。
我吃了几口阿黑送别的食物之后我便上了路,一条未知的路。
我没有目的地,也没有时间和空间的概念,就四处乱逛,饿了就找垃圾箱找点食物,渴了就去洼处舐点雨水,累了就找遮风的地方睡会,转眼之间,寒冷的冬天越来越近,渴望温暖的我要找到他的想法越来越迫切。
直到有一天我碰到了一个和我有着相同命运的人,疲惫的我在遇到他之后竟有了些莫名的轻松,之前的迫切感也减缓了许多。
我是在垃圾箱旁遇到他的,他从垃圾箱里挑出可以吃的东西递给了我,早已经饥肠辘辘的我一口便吞了下去,我感激他的慷慨。他吃下盒子里面最后一块东西便走了。我看着他离开的背影,似乎一种熟悉的感觉油然而生,是那个他么?没错,是那个他曾经带来的感觉——温暖。
我跳下垃圾箱在不远不近处跟在流浪汉后面。
夕阳西下,天已经沉下来,我跟着流浪汉不慌不忙地走到一处废弃工地,杂草中有一条小路,显然是他经常从这里走才变成的小路,路尽头便是他的住处,他所有的行李就是铺在地上的这一床被褥了。他径直走到被褥旁倒头就睡,没有几分钟就打起了呼噜来。
秋天的深夜还是有些凉的,流浪汉将被子往上拽了拽,遮住裸露在外的脖子。我则趴在被褥的一角,蹭着他的温度。
从那夜之后,我每天都会跟着他一起去捡食物,他会将食物分给我一些,我会躺在他怀里享受着他的抚摸,同时给他一些来自另一个生命的安慰。
在这座城市里没有人会在意我和流浪汉,我们依偎在一起,同时也就将彼此的命运捆绑在一起,我们是被世界所遗忘的,我想即使某天我们死去也不会有人会为我们悲伤,为我们哭泣,甚至根本不会有人发现我们。一想到这里,我就挤进他手臂深处。两个被命运枷锁深深套牢的家伙儿更加珍惜眼前的彼此,算是在这个世界上最温暖的陪伴和鼓励吧。
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都不再有勇气去寻找那个他,我害怕了。一旦再次踏上寻找他的路,就是完全未知的世界,我不知道我下一个落脚点在哪里,我不知道下张向我扔石头的面孔的样子,最可怕的是我根本不知道会不会再碰到他,那个飘渺的,如同幻影一样的人,很不真切,像是没有在我的生命中出现过。
……
我与流浪汉度过了这年的冬天。
这年初春的一个午后,我趴在太阳直射的空地上,微风会吹动我的毛发,不凉,四周寂静,偶尔会有几只恼人的蝇飞过。我头很沉,只好趴在双爪上,眼睛眯缝着,已看不清远处的东西,此刻我的呼吸声显得格外清晰,间断且急促,我知道我已老去,也将死去。我即将结束这颠沛流离的一生,即将感受死亡的神秘,也即将忘却这个充满悲欢离合的世界,但是我还有个遗憾,我想再看看他的模样,听听他的声音,触碰下他手的温度,哪怕是一分钟也好……
我的呼吸在变弱,我能感觉到,我已经没有力气睁开双眼了,我将头埋的更深。
突然,眼前打过一道光亮,那不是来自外界的,是从我眼睛内散出的光亮,它刺激着我的神经,我极力想躲开,可任凭我怎么挣扎,依然都无法逃脱。光越来越亮,变成了一段光束,带着流动的线条,从远处射向我,穿过我。此时我大脑一片空白,光束中出现了妈妈,阿黑,流浪汉,我思绪跟随着它,最后他也出现在了光束里,但样子却是模糊的,我看不清他的脸,嗅不到他的味道,我用尽全身力气伸出前爪,想要抓住他,画面此时却嘎然而止,我的前爪也只不过移动了一厘米的距离。
我一直都在流浪,穷极一生去寻找,到头来也在也没遇到他,即使这一切只不过是感动了我自己,而已。
我呼出了最后一口气,艰难又轻松。
下辈子让我遇到你,陪伴你吧,假如不能,那么就请上帝再让我经历一次死亡的美好吧,起码我可以再看他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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