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怀朔

作者: 岱舆山人 | 来源:发表于2018-12-20 16:24 被阅读15次

烈焰的浓烟呛得他胸肺都要裂开,城墙四缘能燃烧的木料布帐全都被城外投入的火球点燃。他们连爬上城墙都很困难,火焰中的空气炙热得如在炉膛内,兵士们像从滚烫的蒸汽中穿行,无法再支撑。
那天傍晚,正在处决哗变哄抢军粮的一队军士。杨忠和他平时混在一块的四个弟兄都在城墙上值守,他们都是从武川镇来驰援的。他们俯视城楼下一团团人影攒动,一刀一刀砍下去也能看清。杨忠说:“叛军随时都会来, 围城都一年了。军粮支撑不了一个月了,弃城逃跑或者投降叛军会被斩首示众,这已经吓唬不到谁了。前两天有一队人马连同守门的都叛逃了,听说敌将卫可孤厚待投降他的人,现在人心浮动。留在怀朔镇只会饿死。”函使贺六浑走过来说:“幸亏发现的早,城门没有洞开太久。”
“原来一个月也不会有两次,现在天天有人被斩都不奇怪了。我们去请援军都过了一个多月了,谁都没来。”宇文黑獭捶打着城墙。
从怀朔镇冲出重围的那个夜晚,月牙弯成银钩。独孤如愿眼睛盯着月光在敌人头盔上的反光,一箭箭射入咽喉,箭无虚发。杨忠跃马向前,一刀劈下偷袭如愿的叛军小兵。“你们怀朔镇的贼匪,见识一下我们武川镇来的四大金刚的厉害。你们这些怀朔鸡毛小贼还敢拦我们的道。”宇文黑獭一边拼杀,一遍自报家门。杨忠和李虎也是第一次听到“武川镇四大金刚”的名号,手里的刀剑不敢停。贺六浑挡开好几个贼人,长枪刺倒一个,挤到宇文黑獭面前:“你歧视我们怀朔镇是咋的。”
杨忠在混战中听到黑獭说:“咱们武川和怀朔同为六镇军府,也不可能对打是不是,我说的是这些叛军贼匪,你动啥气。这次突围可不就是我们武川镇的人马出来帮怀朔找援军吗?” “先看看咱们这六镇还能不能保住吧。现在就剩下怀朔和武川没有落入敌手了,敌人不再是柔然人,而是从怀荒镇开始造反的那些叛军。这些贼匪也许曾经都是六镇镇民。叛军统领,自封真王的匈奴人破六韩拔陵,是沃野镇的镇民。杀了镇将自立为王,军镇也就不再是帝国抵御柔然的屏障了。”
“小小的镇民,也有称王的一天。我怎么觉得挺畅快呢。”杨忠扛着枪,靠着一个车轱辘坐着,另外四个人或站或坐,呆在一旁。云中城内,带领他们出来的军主贺拔胜进入出巡的大都督临淮王元彧的府门很久了,他去说服临淮王调拨援军。
“我在洛阳的时候,曾经路过这位临淮王的王府宅邸。”贺六浑在大家没话说的时候,继续一如既往的讲他的洛阳见闻。西阳门外御道旁,法云寺北,毗邻最繁华的洛阳大市,就是这位临淮王元彧的府邸。他看到头戴金蝉武冠的队伍衣袍逶迤进入临淮王府,那插着的貂尾他也想摸一下。春风扬扇出府门的花树锦堆,满席丝竹乐声他能听个响。能进入临淮王元彧的房舍那可是如登仙一般,街边看热闹的小民都是这么议论。他闭着眼睛幻想了一下:柱国大将军高欢,大丞相高欢,某某王高欢。他舔舔干瘪的嘴唇。除了奔逃来的梁国萧氏皇族,诸王都姓元。
“你在洛阳的时候,挨鞭子了吧。”宇文黑獭挖着鼻孔问贺六浑:“说说嘛,那人到底有多过份,叫麻祥是吗?”贺六浑瞪了他一眼,嗔怪的看向杨忠。
等到贺拔胜垂头丧气的出来,“我嘴皮都快说破了,他就笑笑。喝酒的时候还在念诗作赋!赐了我一匹什么蛟龙锦!”他整顿军马下令:“回武川镇!”杨忠和李虎一听,一下来了精神头,立刻跳上马背。贺六浑摇摇晃晃的站起来,宇文黑獭锤了他的肩头几下。独孤如愿骑马跟着贺拔胜走在队伍前头。
杨忠骑着马,跟在黑獭后面。“从云中城出来,往北进入大青山走白道,就能直通武川镇了。”宇文黑獭耐心的告诉贺六浑。“我当然知道,为啥不回怀朔复命呢?”“军主也是担心武川安危,路途也不远嘛。我们都离家大半年了,终于能回去看看了。为了你们怀朔的驻防我们多辛苦。”“哪里只是为了怀朔,现在两镇安危同体,你能不搞镇派差别吗?”贺六浑没好气的说。杨忠给李虎使了个眼色,李虎偷偷绕到贺六浑后面,抬鞭轻抽了下马屁股,贺六浑的马一惊出溜出了队伍。他大呼:“宇文黑獭你真是烦人!”“哼,怀朔土鳖。”黑獭撇了下嘴。
“他年纪比我们大,经常去洛阳见过大世面,还好心让我们在他家住过一阵,你怎么有点不待见他呀。”杨忠好言相劝。他们五个人虽然来自两个军镇,如今驻防在一块,在怀朔镇贺六浑家里混吃混喝还是挺自在的。
“他靠女人的财产用贿赂领的军职,算什么好汉,我就是看不上。不过是流刑犯的孙子,哪像我们是官兵世家。”“不靠贿赂咱以后可能就没有军职。要不怎么四处造反了呢?你小声点,他对我们够好了,你没少吃他媳妇娄昭君做的莜面馍馍好吗?咋这么没良心。”
“所以看他不顺眼,他不是还跟你说他在洛阳遇到的千金小姐多漂亮多气派。”“人家就看看,看一下又不犯王法。你要是去了洛阳,尼姑你都看得流口水吧。”“你到底哪边的,死奴奴。”黑獭踢了杨忠的马一脚。
大青山中的长城在崇山峻岭中盘亘如白练,鹰飞长啸,路程离武川镇越来越近,马蹄声欢快了起来。天色已晚,贺拔胜决定连夜赶路,没人心里不情愿。白道在大青山中直路宽阔,虽不时有流寇骚扰,一行人也算顺遂。前路马蹄声渐渐猛急,听着像有另一队人马靠近。大家紧张了起来,一个转弯处一簇簇火把亮起,已然狭路相逢。
杨忠从光亮中却认出了父亲杨桢,他一马当前,迎了上去。果然是杨桢与宇文肱带着队伍前来。杨忠和宇文黑獭看到父亲都来了,又惊又喜,难道是贺拔胜先送了消息回武川?可是贺拔胜见到他们也是很惊讶。杨忠这才看见前来的人负伤的不少,竟有丢盔卸甲的颓丧。
黑獭任由侄子宇文护和他一起喝个烂醉。杨忠只觉得身上阵阵发冷,云中城停留两天,他们的人马还是要赶回怀朔镇。卫可孤佯攻怀朔这么久,却不声不响的拿下了武川镇。他们来搬援兵刺激到他了吗?所以才即刻攻打武川。
宇文颢的妻子阎姬来寻宇文护,杨忠背起睡熟的小伙子,送到宇文家的营地。宇文颢留下了三个儿子,宇文家还算人丁兴旺。宇文黑獭四兄弟,大哥没了,他还有两个哥哥。杨忠和李虎、独孤如愿都没有兄弟,因此整天厮混在一起。
独孤如愿和赵贵从马厩过来,碰到杨忠和阎姬,一块架着宇文护送过去。赵贵也是跟着杨桢和宇文家从武川逃出,他亲眼看到宇文颢的惨死。宇文颢围困在几十人中央,被扎成了刺猬。武川南河岸边,武川镇的兵马与卫可孤的叛军一阵血战,不幸落马的宇文肱眼看要被斩杀,儿子宇文颢率部来救,自己却落了单。尸首已经找不回来了。武川镇也回不去了。
宇文护这个十二岁的少年,身材瘦弱得不起眼。他不是宇文颢长子,却是宇文肱最喜欢的孙子。黑獭只比他大六岁,是叔侄也像兄弟。杨忠和赵贵好不容易把他挪到炕上,窗外的北风刮得猛烈了起来。三人急忙赶回军营。
家眷都可以在云中城暂住,所有军士即刻赶回怀朔。回去的人马比来时增加了许多,冲破围城的叛军,进入怀朔自然不在话下。就等着攻城决战了。怀朔是六镇最后的堡垒。探子来报,卫可孤集结了五万人马从武川镇杀来。被围困近一年的怀朔镇,只有坚固的城墙来抗衡了。临淮王的援军不发,怀朔的命运可想而知。杨忠看见父亲脸色铁青,只等着贺拔胜下令。
这会是他们所有人的结局吗,怀朔城破之时,他们所有的军士武将都会是宇文颢那样的结局吗?杨忠不敢相信,难道自己要和这个小小的军镇共存亡?他们生在六镇,军镇给他们深深的烙上了鲜卑武士的命运。即使不求显达,难道做一个普通的士兵也没有机会了吗?所有的军镇都沦陷了,怀朔是最后一战。
为什么没人惋惜六镇的消失,没人能告诉他做为鲜卑军士的意义在哪里。他们成了叛军,不再对魏国朝廷俯首称臣。魏国难道不是鲜卑人的国家吗?不,早就不是了。从孝文帝迁都洛阳以后,连鲜卑姓氏都被废止了。皇族拓跋改姓元,在洛阳都不许说鲜卑语了。既然连鲜卑人的身份都不要了,谁会在乎困守在边境的鲜卑武士?这里不光是鲜卑人,就像他和李虎是汉人。还有匈奴人高车人。除非叛军势力够大,足以让洛阳的皇帝和王爷们无法安睡。攻入洛阳?破六韩拔陵和卫可孤他们是这么打算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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