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老钱最近很快活。

他见谁都笑眯眯地上前打声招呼，生怕别人瞧不见他的喜色。老钱笑得并不好看，黑黝黝的脸上，簇在一起的老皮挤出纵横的沟壑，本就不大的眼睛更是眯成了一条缝，一头花白且凌乱的短发沾满了泥灰，怎么看都像一个脏兮兮的傻老头儿。奇怪的是，你却很容易就会被他的笑感染，或许是因为他笑得真，毕竟，现在已经很少有人笑只是因为快活。只是，他沧桑的脸上写满了岁月，看着也会让人心疼。

他笑，是好的。

平常的寒暄，一边总是脸上能笑出朵花的热情老男人。如果你问他一句遇到啥喜事了，他看你定会再亲切上几分，觉得你是个热心肠的人，利索地递上一根软白沙，吐着烟圈，然后假装不经意的跟你唠唠嗑，把他内心的快活都吐露出来。如果跟他看对眼，他定会视你为知己，给你递上的则是内兜里藏着的帝豪黄金叶——老家产的，他平时只在没人的时候解解馋。

老钱的儿子定亲了，老钱回到工地的第二天，全部工友便都知道了。老钱很早之前便在工地出了名，只因他一天只吃两顿饭——午饭和晚饭，而晚饭还是工地上管的。都是做体力活的，吃得不好哪有力气做，大家都不会像老钱这么节省。后来有人看不过去，问他一大把年级了咋还不舍得花钱，他只说了句要给儿子攒彩礼钱，大家便再也不说他小气了。

人逢喜事精神爽，老钱最近干活特别卖力，待人也特别热情。平时午饭吃四五个白馒头的他也破天荒的偶尔去小摊上打五块钱的凉拌菜，还请同宿舍的工友吃了顿酒。工友们都笑话老钱乐呵的样子，说他不像有了儿媳妇，倒像给自己找了个新媳妇。老钱也不怼回去，他心里美滋滋的，别人说啥他都不往心里去。

老钱

02

老钱有个独子，今年25了，还没结婚。

街坊邻里平时总是有意无意的问老钱儿媳妇定下来了没，看似关心，其实老钱知道，他们是在看笑话，一个个背地里都在说老钱家快绝后了。农村人嘛，闲了都喜欢找点乐子，谁家要遇到了点啥事，立马就会成为大家的饭后谈资，引出无数闲言碎语。前几年，村里有一家媳妇生了三个姑娘，天天被村口喜欢八卦的婆娘们说肯定是上辈子做多了亏心事，这辈子断子绝孙是报应，他家媳妇受不了婆婆的白眼和村里的闲言碎语，一气之下喝了农药，类似的事，村上还真不少。老钱刚结婚的时候，前三年老钱媳妇也没怀上娃，被老钱妈指着头骂“不会下蛋的鸡”。还好，后来老钱儿子出生，老钱媳妇才有了好日子过。没想到，在儿子娶媳妇这件事上，又起了风波。这不，老钱又开始发愁了。

同村的男孩子，除了上学的，最晚到20岁便结了婚。像老钱家儿子这样高中没读完便下了学，熬到这岁数还没结婚的，除了村头收破烂的跛子，就剩他了。只是跛子今年60多岁了，做了大半辈子的单身汉。老钱是要脸面的，家里有个婚姻老大难，他在村里都抬不起头了，也不爱出门了，天天躲在家里自己跟自己下象棋。老钱媳妇看着老钱天天长吁短叹的，晚上整夜整夜睡不着觉，站在院子里抽烟，心里也难受得很，只能四处托媒人说媒。在老钱媳妇看来，自己一家人都勤快，肯下力干活，收入水平在全村都排得上号，儿子也不丑，没理由找不到对象啊，咋就剩下了呢？

03

老钱觉得自家婆娘不会办事。

儿子大了他也发愁，老钱这几年没少托人给自己儿子说媒，亲朋好友都被他拜托了个遍，当然也没少给人家好处。拿人手短，不管尽不尽心，也都多多少少给介绍了几个姑娘。今年过年的时候，还有个工友要把自己的侄女介绍给老钱儿子，老钱第二天天还没亮就拉着儿子开车去人家家里，500多公里，老钱一点都没觉得远。那姑娘看着挺好，白白净净的，像是能过日子的人，可不知道为啥儿子不愿意，嫌人家不好看。老钱不懂，儿子为啥要找长得好看的姑娘，好看能当饭吃吗？他又不是不知道自己堂哥找了个漂亮媳妇，结果呢？结婚两年就跟别人跑了！

听说最近孩子们结婚，要得彩礼都可多了，还有个花样，叫什么“一动一不动，万紫千红一片绿”。老钱夫妻俩干了一辈子，虽说有点家底，也没这么厚啊！儿子那点工资只够自己花，一切都要靠爹妈，唉！

为了给儿子攒彩礼钱，将近60岁的老钱跟着同村人去大城市里打工，进了一个建筑队。老钱有手艺，他爹干了一辈子泥瓦匠，虽说死的早，手艺倒是传给了老钱。砌一天墙200块钱，老钱觉得儿子的彩礼钱有了着落，只是，大城市的楼真高，老钱有些恐高。

老钱把儿子的事交给了老钱媳妇，嘱咐她上些心，可过了半年，也没听到媳妇说有人给儿子介绍对象。老钱觉得不对劲，一问才知道媳妇不舍得花钱，只是嘴上嘱托人家一下。这年头，不花钱谁帮你啊！老钱说了媳妇一通，让她拿1000块钱给媒人，让人家给物色物色附近待嫁的姑娘。

不知是这1000块钱打动了媒婆，还是老钱的诚心打动了老天爷，没过多久媒人便带来了消息，还保证说这次准能成。老钱接到儿子的电话，二话不说便跟包工头请了假，匆忙买最近的火车票回家。到家了才发现，自己买的时间不对，半夜两点，给儿子打电话来接，儿子说让他等等，结果就在出站口等到了六点，老钱自己坐公交回了家。

或许是体谅自己跟老伴儿不易，这次儿子没多说什么，很听自己的话。事情很快就定了，对方父母很好说话，不到一星期便提出给两个孩子定了亲。

五万块钱的定亲钱，给出的那一刻，老钱心里的石头放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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