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钱

老钱是大学同学，看起来稳重，稳重得叫我们几个初出茅庐的愣头青嫉妒。他高高个子，戴一副宽宽边的眼镜，一头浓密的头发一耸一耸的，头是出奇的大，市场上买不到合适的帽子，冬天就只好光着头，幸好头发密的很，也幸好那会儿也已不时兴戴帽子了。

老钱多才多艺，是班上的文委。每天早上他领着大家跑步，还扯着嗓子喊口号，具体是什么已记不太清，大概是“改革开放”、“搞活经济”、“面向世界”这些，不过他声音洪亮底气特足，引得别人总往我们这边看，女孩子就不好意思，没跑几步就停下来叫苦叫累眼睛却盯着钱的大脑袋出神。跑完步，他还满脸大汗的给大伙来一段京剧，要不来几圈叫不上名字的武术套路，女孩子的媚眼就不住往他身上飞，把我们狠得牙痒，有几个小子私下合计要把他的大头揍扁。

不过一开始他矜持的很，对女孩子的媚眼不屑一顾，大头一扬撒脚丫子，这倒也让他少挨一顿正在酝酿中的揍。可是有一天他终于和一个长头发女孩去了公园，从此乐此不疲，天天去，买了月票。想揍他的那群人因为别的女孩不再向他抛媚眼而是抛白眼也原谅了他，他算躲过一劫，保住了一颗完整的大头。

老钱爱看小说，那时正流行琼瑶，接着是三毛，金庸，梁羽生，后来又有劳伦斯，谢尔顿。不知怎么回事，反正老钱的书包里总有好书看，看了这本换那本，总也看不完，课都来不及上。我们没事就缠着老钱要书看，要的人多，有时还要排队才能看上。

转眼到了期末，那一年是学校第一次实行奖学金制度，考的好，有奖学金，考不好，四门不及格退学。奖学金我们都认为是真事，退学就以为是学校在吓人，不会当真。那年月只听说过上了大学因成绩不好更多是因失恋神经受挫休学的，退学的事儿从没见过。班长恰好不在，老钱就代替班长给大伙儿搞考试动员，说大家要争口气，争取都考出好成绩，多拿奖学金，气氛闹得挺紧张，也挺兴奋，说搞到奖学金大家伙儿要出去狠撮一顿，先吃个肚圆再说！

老钱不再领大伙跑步，也不再去公园，听说因为他不去公园长头发女孩还跟他吵了一架，吵一架他也不让步，说临阵了再不磨枪就完了，奖学金要泡汤，牙祭就打不成。他就整天背一个硕大无朋比他脑袋还大的书包看书，铆足劲学习，早出晚归，严肃的很，饭都会忘了吃，觉也会忘了睡。然而还是公圆去的太多课堂去的太少，小说看的太多课本看的太少，临阵磨枪来不及了，枪没磨光，考试时老钱有四门主课没通过，别说奖学金，学籍也泡汤了，老钱被除名。听到这个消息，一群曾经想揍他的人都跑到教务处替他求情，说他多才多艺十分难得，说他一心为公公而忘私，说他比雷锋还雷锋，然而，没用。

老钱走的时候男同学都去送，一路没人说话，总之有诀别的感觉。印象中他倒是很乐观，话很多，说三百六十天后又是一条好汉，大家又会见面，可是没人笑，没人答腔，老钱就掉了泪，我们也跟着掉了泪。说着话时他一直往站台上看，最后那个长头发女孩也没来。老钱回去后听说先是在街道上烧了一段锅炉，烧的不错，给一街人送去了温暖，让大家踏踏实实过了一个冬季，受到街道的一致夸奖，说大学生到底是大学生，锅炉烧的也好。第二年他又参加高考，考上了，后来据说做工程发了大财，娶了一个比他小好几岁的小姑娘，日子不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