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人，人生最后的梦想

                      （一）

2016年5月8日是母亲节。母亲节的第三天，一位75岁的母亲服毒自尽了。她喝了三瓶“百草枯”，其实只要那么一口，就能功能衰竭而死，而这位母亲喝了三瓶，她是求死心切，求“必死”，求“速死”。

两个女儿后悔莫及，痛哭流涕，儿子在一旁颓然坐着，陷入沉思，一切都没有预兆。

母亲是去年初得病的，出院后一开始瘫痪在床，自己和妻子尽心护理，一段时间后稍有好转，但生活不能自理。都说“久病床前无孝子”，的确如此！一年多了，护理一个瘫痪的老人，虽然是自己的母亲，也有烦躁的时候，自己还要干活。妻子的身体也不好，更是多有怨言。他打电话给两位姐姐说了实情，她们在外地城市打工，希望她们回来，一起商量出解决方法。

两位女儿母亲节那天赶回来，老母亲很高兴。女儿们给妈妈买了许多她喜欢的点心，做了许多妈妈喜欢吃的菜，老人苍老的脸兴奋得发红，混浊的眼里满是喜悦的光。饭后，孩子们聚集在她的床前，由大女儿开口，提出送她去养老院。老人一下子沉默不语，好像掉进冰窟窿，透心寒。她想起了自己这一辈子，丈夫死得早，辛辛苦苦拉扯大三个孩子，有儿有女，都说是有福的人，可谁知道老了，一个也指望不上。

孩子们给她讲了许多理由，不是不孝敬她，是给她找个地方养老，逢年过节来看望她。她是一个明事理的人，知道儿女们的不易。都要生活，要做事，大女儿带孙子还要做饭，小女儿生意也是忙不过来。儿子儿媳这一年来也不容易，孙子们都在外面。怪就怪自己，不该拖累子女啊！那就去吧！不能让孩子们担心，在养老院里活多久算多久。老人答应了，子女松了一口气，本以为很难说动她，母亲是一位倔强的老人，最怕去养老院。

第二天，女儿们给她收拾东西，要带的衣物都打点好了。老人在一边静静地看着，自己熟悉的家变得空荡荡的，一点点陌生起来，她忽然极度害怕，在养老院里，一个更加陌生的地方，举目无亲，黑夜里我怎么睡着？我饿了，会给我吃饱吗？听说有些护理人员对生病的老人很不耐烦。我大小便不小心拉在身上，谁会替我清理？护理人员一定会皱着眉头，说着难听的话。自己的儿子都嫌弃，还能指望别人？我这一生都不愿意求人，没想到老了，却得了这样的苦病，活得这么受罪！

第三天，子女们联系好了车子，搬上了行李，再来抬老母亲时，发现老人已经倒下，床边是三个“百草枯”的瓶子。一位老人死在自己的家中，她终于圆了一生的愿望。一位母亲死在母亲节之后，带着遗憾。

                        （二）

楼上的周大爷这几天心情抑郁。前几天，他的一位老同事老朋友来病房看望他，不像以前那样健谈，只默默地抽烟，临了说了一句“保重！”，就离开了。他有些奇怪，谁知道第二天传来了消息：他从五楼上跳下，走了。

82岁，他可以走了。只是离开这个世界的方式他自己不曾预料。他有四个孩子，三女一子，都为人父母。老人一生的希望就是几个孩子，年轻时在厂里也是标兵，四个孩子四张口，他和妻子最大的目标就是让孩子们吃饱，让他们有钱念书。

好不容易孩子们都出来工作了，日子也渐渐好起来，老伴却因多年劳累过度，一下子享不起清福，先他而去。他一个人倒也想得开，总有一个人先走，该歇歇啦！老伴走后，孩子们对父亲很关心，他的日子虽有些孤独，也算是享福，不时地去找找以前的老同事老伙计们，也有自己的乐趣。

这几年来，他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经常住院。一开始孩子们很孝顺，齐聚病床前，尽心服侍。后来，住院次数多了，他们便轮流带老人看病。再后来，住院时间长了，儿子女儿都难得见到。他虽有些不满，有些心冷，也能理解，孩子们都忙，有自己的家庭，不能为了他一个老头子，拖累一家人。

不久前，老人又发病住院，医生下了病危通知书，全家人聚集在病房里，等着“送老”，可谁知阎王爷开了一个玩笑，又把他送回来。大家一个个失望的走了，儿子最后离开，撂下一句，“老头子，你要死就痛快点，别折磨我们大家！”

                        （三）

昨天中午，我走出学校大门，一位母亲和儿子正在门边吃盒饭，儿子应该是六年级学生，母亲坐在一辆三轮车上，看样子是从田里干活出来的，鞋上满是泥土。那位母亲一边吃一边将菜里的肉丝挑出来，放进儿子的饭盒里，儿子在一旁吃得很欢，母子俩相互笑着，那情景我看了也觉得暖暖的，不禁感慨起来……

四十多年前的一个夜晚，有一个女孩疼得在床上打滚，快要死了。父亲不在家，她妈妈背着她，一个人走了三十多里山路，从野狼出没的山坳里抄近道，天亮之前赶到镇上的医院，总算救得及时，女孩活下来。而这位母亲却因为一夜的恐惧和疲累晕倒在医院的走廊上。四十多年后，那位75岁的母亲喝了“百草枯”，她的大女儿想起了一幕幕往事，悔恨交加，哭倒在地。

我春节后去看望两位亲戚长辈，老两口住在养老院。大城市的养老环境及硬件设施真的很好，有一种花园式住宅的感觉。但我一走进里面，冲击我视觉和心灵的是那些老人们，他们坐在一排排的长椅或轮椅上，默默地晒着太阳，木然的表情。不是那种所谓的其乐融融安详幸福的晚年生活，他们就像是旧物件，被时光被生活淘汰，扔在某个角落，没有人记得他们曾经的光鲜亮丽。他们的精气神被抽去——没有价值了。

我们只有一个孩子，有一天他们要怎么养我们老？生活节奏这么快，竞争太激烈，我能期望有更好的养老方式吗？也许我们这一代中年人，到老了，今日的成功没有丝毫的意义，总有一天我们“旧”了，也会被“扔”。

老死在自己的家里，躺在干净的床上，身边有人握着你的手，直到你离这个尘世越来越远。——对于许多现代人来说，也许这将成为人生最后的梦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