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青春这棵结满果子的大树上，让我们最先摘到的是一颗青涩而又甜美的果子。这就是我们每一个人终生难忘的初恋。
第一章 雪野登青城
一
时间到了中午，天空依旧是阴沉沉的，但这样的天气对我们来说一点也不算坏事，当我们坐在客车上一路颠簸着摇向都江堰的时候，远方的这座大山里，天空里居然飘起了薄薄的雪花。
下午3点刚过，我们在青城山脚下了车。
刚下车，我就看见了路边树枝上的积雪，雪很薄，也很轻，风的脚步也悄无声息，从树枝上掉下的雪末儿，仿佛就是风的尾巴，随着风跑掉了。
“看这天，还要下雪”，表哥站在路边瑟缩着整个身子，嘴里不停的向自己的手哈着热气，神情显得十分犹豫，“还上不上山呢？”
“就是”，姐夫本来就是一个没有什么主见的人，马上附和着，“山上的雪说不定更大！”
听他们一说，我也一下子变得犹豫起来，我静静的看着影。影没说话，她朝着四周瞧了瞧，又望了望头上的天空，像忽然发现了什么令她十分兴奋的东西，黑亮的眸子忽闪了几下，“走”，她脸上露出一丝兴奋的笑容，“我们去爬雪山”。
“还过草地哩”，表哥嘴里嘟嚷着，显得十分的不情愿，但看见我们都往前走去了，只好慢吞吞的在后面跟了上来。
二
山门静静的，刚好位于沟口上，两岸的山坡上长满了各种树木，顺着陡峭的山势绵延而上。山门的两旁，静静的立着几棵巨大的黄桷树，顶部茂密的树叶呈伞状迤逦开来，在山门旁边撑起了几把巨大的华盖，显得庄严而又肃穆。
大门处站着的几个人，他们不慌不忙的样子，一看就知道不是游客。
头顶的天色显得有些阴沉，但空气却显得很清新，早间飘下的雪花，有一些被树枝挂在树梢上，有风吹过时，积雪的粉末似抛起的面粉般悄然而下，在半空里就不见了踪影，周遭的一切都显出一股出奇的宁静，但却并不觉得冷清。
进了山门，快步走下几步石阶，便是一条平缓的游道。石板路的表面稍稍有些湿润，这样刚好，脚落在上面，几乎找不到一点痕迹，正等着游人来一亲她的芳泽。
小弟瘦瘦的，如一只机灵的小猴在石板路面上又跑又跳，忽然他脚底下一滑，幸好他反应快，右手按在了身旁的土坎上，身体才没重重地摔下去。
“摔着没？”，影急忙几步跑上前去，把他拉起来，用手仔细地为他拍去沾在衣袖上的泥土，话语里虽带着一丝责备，但声音却很温和。
“妈，你怎么不说说他嘛”她对她母亲说道。
影的母亲这次也和我们一起出来了。她是一个身材不高的中年农村妇女，脸宽宽的，略扁的鼻梁，却长着一张小巧的嘴，嘴唇薄薄的，一看就是一个挺会说话的人。可此刻她什么也没说，影也不好再说下去。
“我看你们一个个的背上都驮着一座山似的”，小弟乐观的天性并没有因为刚才摔了一跤而受到一点的影响 ， “还不跳快点，还想天黑在山上打转转？”
“打转转！”表姐夫呵呵一笑，“我看有人倒是想打圈圈哈！”
“妈，妈！”，小弟的性子拗得很，并不理会自己姐夫的话，几步就窜到了前面，“你们不走我可要走了！”
“你等等”，影子妈从衣兜里掏出一个红红的桔子，拿在了手里。
“妈”，小弟看见他母亲手中的桔子，眼睛里顿时射出一股惊喜的光芒，从她母亲手中一把夺过桔子，剥下一瓣桔子塞进嘴里，笑嘻嘻地说，“我口好干哦”
“口干都活该！”，影的母亲爱怜地看着自己的小儿子，话语里满含着疼爱，“你吃慢点，又没人和你抢。”
影在一旁静静的立着，飘下的留海落在她洁白的额际，下面一双黑亮的眸子如掩映在碧草丛中一汪绿潭，那轻轻晃动着的倒影里荡漾着一个美丽的少女五彩斑斓的梦境。高高的鼻梁将她椭圆的脸庞分割得恰到好处，一张绯红的薄薄小嘴，嘴角微翘，带着隐隐的笑意，似一朵紫色的牵牛花在晚风中徜徉。
她似乎正在思索着什么，淡淡的目光里发出微亮的光芒，眼角的余光从我身上一闪而过，又马上转向了别处。
“姐夫，要不我带着小弟先走”，她的话刚出口，一丝不易察觉的羞涩顿时映在了她洁白的脸庞上。
“我早就晓得了”，表姐夫看了看她，意味深长的笑了笑，“有些人害怕早就等不及喽?”
“那我们走喽”，小弟高兴地跳了起来,冲在了前面。
“你不走吗？”，她走过我身旁时，轻轻朝我丢下一句话，便朝前走去。
三
那一年，我十八岁，影十九岁。两个大小孩刚刚走出了她母亲的视线，我们彼此发出会心的一笑，悄悄走到了一起。
林荫小道虽然曲曲折折，但因为走势平缓，路面开阔，走上去一点也不觉得累。
云雾散去的半山并不高，但树高林密，苍翠如洗。堆在树下的积雪，看上去洁白、晶莹，如同一眼山泉的眼睛在注视着你。右侧的山涧深处不知何人在伐木，树木上的积雪，在凿凿的刀斧声里簌簌而下，动中有静，增添了几分空灵。
越往上走，路面就渐渐潮湿起来，水流淌过路面的地方，竟然还结着冰凌，脚踏上去，咯咯作响。
过了天师洞，去上清宫方向的路，转向了一片背阴的山坡。左边洼地里的树枝上的积雪虽然多起来了，却一点也无法挡住那从绿叶里弥漫出来的浓浓绿意，反而将这绿漂洗得更加挺拔、耀眼。路虽然比刚才陡峭，但穿行在坡上的参天古树中间，从树叶缝里总能漏出一丝光亮的天景，仿佛顺着古树笔直的枝干，就能到达那云雾茫茫的天界。让人奇怪的是，这里的大树上几乎看不到一丝积雪，但 从高处掉下的水滴打在树叶上的，不时发出“嘀嗒”、“嘀嗒”的声音，在一片寂静之中，似乎有一股来自亘古的气息在四周漫延。 冷不丁的会有冰冷的一点冰凌掉进你温热的脖颈里，又让你猛的一激，又回到了现实之中。
爬上坡顶，我们已是气喘吁吁。此时影的一张脸，如同飘起了两朵桃花般的红晕，妩媚而又娇艳，她站在一片雪白的草地上，一身红衣，就像一株含苞欲放的腊梅恣意开放在雪里，。
高高的山岭那边仍然是一片苍茫起伏的雪野，在远处逐渐隐没在一片淡墨色的云雾之中。
但天色发亮，空气清新，只是冷得让人有些受不了。
“妈呀，这路咋走喔！”小弟的一句话打破了这短暂的沉默。
当我仔细打量我们所站的地方，不禁倒抽了一口冷气：前面一段路，是从一片绝壁上开凿出来的 ，宽不足尺，左边是光秃秃的岩石，右边是深不见底的万丈深渊，人一旦失脚掉下去，肯定摔得粉身碎骨。
我看着影，没有说话。
她并没有一丝的慌乱，只是静静的看着我，看着我。闪亮的眸子里，有一团温暖的光点在跃动。
这目光我读得懂的，那是一个花季少女对一个少年深情的期许。
在青春的无畏面前没有崎岖，只有坦途。此刻我的整个胸膛里回荡着一种从未有过的勇气，这条悬崖边窄窄的小路必将承载着我那纯洁、美好的情意，为心爱的人铺就一条平坦的大道。
我用从未有过的目光勇敢地看着影，“我在前面牵着你们过去”。我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淡淡颤栗着，藏在内心深处的那根柔弱的情丝，被深深的拨动着，一股温热的液体不知什么时候沁出了我的眼角。
影没有马上理会我的话，她用手轻轻捋了捋掉下来的头发，眼睛淡淡的看了我一下，便把头扭向别处。
她身旁一株湿漉漉的小树在风中微微的颤动着，正昂起头来看着它身边这个美丽的少女。
当她转过身子面向我时。我终于明白她为什么会背向我。因为，不知什么时候，几滴泪珠悄悄的滚上了她的脸颊，她明亮的眸子里早已是青雾迷漫。
“影，我……”我看见她流泪了，着实有些无措，但又不知说什么好。
“姐，你咋哭了”小弟蹲在影的面前用一枝小树枝清理着沾在鞋子上的泥土，他一抬头就看见了影脸上的泪痕。
“没有啊”，影慌忙用手假装揉了揉眼睛，对她弟弟撒了一个谎“刚才一根头发掉进眼睛里了”
“要不我给你吹吹！”小弟赶忙问道 。
“不用了。”影疼爱地看着小弟， “没什么大碍的”， 她嘴里说道。
小弟没再说什么，他看了看我，又扭头看了看影，眼神里透出一丝诧异，忽然我发现他嘴角顽皮的一翘，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笑容来，嘴里说出了一句让大家都想不到的话，“姐，要不让衷哥给你吹吹！”
“早和你说没事”，影真的有些急了，大声地对小弟嚷道。此时她的脸一下红到了脖子处，和那条鲜艳的红围巾交相辉映，如同一团火焰般明艳动人。
四
影是一个很细心的人。她找来一根细细的树枝仔细地将小弟的鞋子认真清理了一遍，连鞋子底部嵌进去的泥也被她 一点、一点的掏了出来。
“姐,你们还在等啥嘛”
小弟显得有些焦急,这一路上来,连个人影也没看见,我和影也没多话,活泼的小弟渐渐变得有些沉默,当影为他清理鞋上的泥土时,他既显得有些不自在又有些不耐烦,原本单纯、明亮的目光变得和天色一样黯淡,嘴里不断地咕咙着,“早晓得就不和你们一起跑了”,
“谁不知道你这个小馋鬼!”影没理会他发出的怨气,轻轻一笑,“没东西吃了吧”
“我倒是有个桔子哦”，我在一旁也打趣道.
“有也不给他吃，是不是？”,影抬头对我笑了笑,故意说道.
“就是”。
“不吃就不吃嘛！小弟有些泄气，垂下了眉头。
在她做这个事的时候，我也找来一根树枝将鞋上的泥巴弄了弄。
她清理完了小弟的鞋子，一双纤细娇嫩的小手就被沾上了冰冷湿漉泥土，手冻得不轻，像紫牙姜般的通红。
影依旧蹲在地上，她手中先前的那根小树枝早已发毛，她又从身边的一棵小树上瓣下了一节树枝来，“把你的脚伸过来我看看”，她抬头对我说道。
“影……”,看着她一双冻得通红的手,我的双脚灌满了铅似的,怎么也挪不动.
“你伸不伸过来?”影温柔的目光忽然一瞪,语气十分倔强地说道.
影就这样为我清理起鞋子上的泥土来。她的头深深的低下，一动不动，我虽看不见她的神情，但我能感觉得到她的专注、仔细，感觉得到她那双冻得通红的手触摸我冰凉的鞋子的所传递出的细微、轻柔的摩挲，就像她那双温柔的手在轻轻地抚摸着我，而当她那个因为下蹲而艰难蜷曲单薄的后背映入我眼帘时，我鼻腔里忽然一酸，有一种想流泪的感觉。
当我们准备出发时,老天有意考验我们似的飘起了雪花,气温实在太低了,不一会儿,小路上便铺上了一层薄薄的雪末儿,显得更狭窄了.
到了真要走过去的时候，一种从未有过的恐惧忽然在我心里升起，前方路边几株沾上雪花的野草在悬崖边无助的摇曳着。但就在这时，我感觉右手的几个手指一紧，影的手从后面抓住了我。在那一刻，我知道我此刻我也不属于我自己，我走在前面，就只有义无反顾的走下去，因为在我的身后，有一双我看不见的深情的目光在默默注视着我，当她向你轻轻伸出手时，她也把她的生命的全部交给了你，准备与你共赴这美丽而又惊险的传奇之约。
我的右手牵着影，影的右手牵着小弟，谁也没有说话，也不敢说话。我只有紧紧抓住影的手，小心翼翼的在悬崖边挪动着步子。，漫天雪花飘落在我们绷直的身子上。几片调皮的雪花飘进眼睛里，刺得生疼，但又不敢眨眼。
在茫茫的原野里，这条位于悬崖之巅的荒芜的小径，犹如一张绷在天地之间的大弓，我们就行走在那光滑而一无所依的弓背上。目光虽只敢投向前方那方寸之间，也只有现在那眼前那窄窄的人们行走所踏出来的模糊不清的所谓的“路”，才会使心里能有稍稍安定。
但 不知怎的，在这种无声的寂静中，我却渐渐感觉有些欣喜了，走得从容、自如起来，恐惧不知什么时候消失得无影无踪。
雪下得更大了，从空中纷纷飘落的雪花，绞成一条条交织的银线，在眼前堆砌出一个五彩缤纷的世界，我们三人沾满雪花的身体，犹如漂浮在半空之中，变得轻盈、飘忽，如同行走在天际。
当我不经意回过头去时，我看见了有两颗闪亮的星星挂在苍穹里，在那秋水般深遂、动人的目光里，我看到了一个诗意盎然的春天！
五
我们绕过山脊到达下山的一处道观时，风停雪住。
大殿里是静静的，青烟袅袅，轻风徐徐，一座紫阳真人的金身塑像安座在中央，神情飘逸、疏旷，深遂的双眼里闪出睿智的光芒。
硕大的香案前，我和影分别蹲在一个莲花蒲团上，默默地向上苍祈愿。
殿外房顶上积雪融化成冰凉的水滴，落在青石板上发出空灵的声响。
“影，你刚才许的什么愿？”也许是我太想表达我许愿时诚挚的心意，一走出大殿，我便急不可待地问道。
“不告诉你”，影或许还沉浸在刚才许愿的气氛里，她没看我，掉下来的黑发挡住了她的半边脸，她细细的声音飘散在静静的空气里，像一片从半空中飘下来的小小的雪花，眨眼就不见了。
“影，你怎么了？”，我心里隐隐感到有些不安，但又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只有傻傻的看着影。
“没什么!”影的声音很小，她的眼睛落在石阶上。下山的石阶走上去有点滑，我们都显得比先前上山时小心。
“你是不是累了？”我的眼睛望着她落下去寂寞的背影，忽然觉得自己真的好傻。我几步跳过她，站在她前面。
“你……？”影停下来，静静的看着我，脸上堆满了的疑问。
“影 ……”，不知怎的，我忽然鼻子一酸，眼眶里噙满了泪水。
“你怎么啦？”我这个样子可把影吓着了，她急忙从衣兜里掏出自己的粉红色手绢，轻轻放在我手里，“自己擦擦”她用眼神轻轻示意我。
我托着手绢没动，薄薄的手绢在微风中轻轻地拂动着，像一颗挚热而又透明的心在我手心里微微地颤动着。
“影，你知道我许下的是什么愿吗？”我的声音微微颤抖着，像海波在轻轻的抚摸着柔软的沙滩，那是它对爱人深情的呢喃。
影静静地看着我，没有说话，她洁白的脸庞如同沐浴在一片圣洁的月光中，这淡淡的月光，撒落在少女那片荷叶田田的池塘里，像天上两颗最亮的明星坠落在其中，搅动了一池春水，也搅动了少女那平静的心胸。
“影，你知道我在悬崖边心里想着什么吗？”我的心绪稍稍有些平静，但仍然不能自已。
“我在想，如果那一刻你不小心掉下了悬崖，那我也不活了！”
“你怎么这样胡说！”她飞快的打断了我的话，但我却分明觉得她的身子微微一颤，却又若无其事的抬起头来朝左上方望去。
在我们的左边，先前爬过的山岭似一头弓着背的猛虎，那从最高处落下去的地方是虎颈，而那硕大的虎头却伸进了我们右方的茫茫雪野中，迷失了踪影。从这个方向看我们刚才走过的悬崖，像是有一块巨大的陨石从空中呼啸而来，在山脊上撕开了一道巨大的的口子，然后砸向了下面的深沟。
天地陷于一片混沌之中，但那寸草不生的悬崖远远看上去仍然是白森森的，十分的险峻。
“刚才那一段路真的好险！”影收回了自己的目光，静静的看着我，似乎想从我身上寻找什么似的。
“你知道么？”她的脸上忽然露出一种不好意思的笑容，“你走在前面我好担心！”
“但我就从来没担心过我们会掉下去！”她的话锋陡的一转，变得异常的坚定。
“你刚才那么的勇敢！”
“老天也会眷顾我们的！”
“你说是吗?”
影的目光火辣辣的看着我，那片火光也照亮了她的双颊。
“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山无梭，江水为竭……..”
“ 冬雷震，夏雨雪 ，天地合 ，乃敢与君绝！”
一首古老的歌谣正穿越遥远的时空回荡在雪野之中，它迸发出来的火花划破了隆隆的严冬，把两个年青的生命点燃！
路旁的密林之中，一条从冬眠中醒来的小溪，正迈着欢快的脚步，踏上通向春天的旅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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